霍奉卿默了默：“忘了。”

云知意一時也吃不準他這究竟是醉沒醉，怕當眾說多錯多，便吩咐道：“柯境，你帶霍大人去書樓頂層奉茶。小梅將藏書目錄找出來送上去，他看著書目或許能想起來。”

離開的這一年里，宅中眾人并不曾閑躲懶。

管事湫娘安排得井井有條，將之前沒顧得上的許多細節全做了規整，又領人去了趟言宅，將云知意當初留在朱紅小書樓里沒來得及搬過來的藏書全搬過來。

如今這宅中書樓里富的藏書不但被分門別類，還有了一本專門的藏書目錄。

霍奉卿起隨柯境離去之前，向云知意投來一瞥。還沒來得及品出里意涵，他已邁開長走遠了。

——

未時近尾，賓客們陸續告辭，盡興而歸。

送完所有客后，微醺的云知意著額角，接過婢小梅端來的醒酒湯。

“算上席間喝過的那兩次，這已是大小姐今日喝的第三次醒酒湯了，”小梅有些不安地抿了抿，“也不知會不會傷胃？”

云知意的酒量不好不壞，今日做為主人要應酬總共三桌人，喝是不可能的。但絕不會放任自己在這樣的場面下喝醉，便早早做了安排，讓小梅在席間送了兩次醒酒湯。

若非如此，此刻只怕連舌頭都掄不圓了。

“跟著九……沈大人在外風餐宿地跑了一年，我這胃也鍛煉得沒那麼氣了。”云知意慵懶笑笑，將醒酒湯一飲而盡。

“誒，對了，霍奉卿呢？”

婢小梅接下空碗給一旁的小竹僮，又從小竹僮手中托盤上取了清水給云知意漱口，同時低聲回稟：“霍大人還醉在書樓里。”

片刻后，云知意接過絹巾按在上，有些頭疼，又有些想笑：“我不是讓柯境跟著他嗎？既醉了，怎不將他安頓去客院？”

說著，腳尖已轉往書樓方向去。

小梅忍笑細稟：“霍大人酒品倒還好，只是靠在窗邊打盹兒。柯境本想將他挪去客院睡下，可一近他三步之他就會醒，眼神兇得不得了。柯境不敢太過強冒犯，便一直守著。”

霍奉卿畢竟是客人，如今又是有頭有臉的州牧府考功令。在沒得到云知意吩咐的前提下，柯境可沒那膽子自作主張將他打暈扛去客院，只能在旁干瞪眼了。

云知意好笑地叮囑道：“稍后再送一碗醒酒湯到書樓。”

說來也奇，上輩子的霍奉卿醉酒后明明很乖的，只會迷蒙著眼直勾勾看人，不怎麼彈，任由宰割。

可這輩子卻不同了。

云知意想起前年送秋宴時，他先是揪著帶亦步亦趨，后來被送去躺了一會兒后，還跑出來將撲倒在擷風園的長廊下，咬住了的袖……

想起那一幕，云知意本就燙著的雙頰愈熱三分。趕忙搖搖頭甩去滿腦子畫面，赧然嘀咕道：“這回更出息了，還‘眼神兇得不得了’？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兇。”

上了書樓頂層，守在門口的柯境立刻苦著臉迎上來：“大小姐……”

“小梅跟我說了，不怪你。反正這大熱的天也不怕他著涼，在這兒睡一會兒應當不礙事，”云知意擺擺手，笑道，“你自去忙吧。”

令眾人退下頂層，若霍奉卿酒已醒了，有些事兩人正好單獨談談。

——

書樓頂層本是地榻，云知意回來后正逢夏，管事湫娘就命人又鋪了一層冰包裹的竹席。

如此，只需將四面落地見月窗打開便涼爽宜人，在里頭打盹兒小憩最是愜意。

云知意站在門口朝里了一眼，見霍奉卿果然靠在南面的落地見月窗旁巋然不。

他長長的睫乖順伏在下眼瞼，雙臂環在前，額角抵著窗框，修長雙著墻面舒展疊。

噙笑除了鞋，慢慢走進去。

許是腳步輕淺的緣故，走到離霍奉卿還有一步遠時他才倏地睜眼，眸底盛滿冰寒狠戾。

云知意心下微驚，頓住腳步片刻，想也不想就抬起腳尖往他側虛虛踹了一記。“霍大人好威風。你沖誰兇呢？”

話音未落，云知意自己倒噗嗤笑出聲。可萬萬沒料到，兩人重逢之際，對他做的頭一件事竟是“踹他”。

但正是這個沒過腦的作，使兩人之間悄無聲息過了八個月的分離，先前那種恍惚的陌生就此被消弭了。

眼前的霍奉卿雖僵未，眼底寒冰卻立時融為潤潤春泉。

云知意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含笑俯視著他。

四目相接，他遲滯而緩慢地眨眼數回，眼神漸漸怔忪，最后竟生出幾許委屈來。

云知意被他這副模樣鬧得心尖燙，用力抿住彎彎的，穩了穩心神，才沒好氣地嘟囔道：“分明是你自己把自己灌醉的，這會兒又在委屈什麼？”

他沒說話，仍舊保持歪頭看的姿勢，眼神愈發委屈。

“做什麼這麼看我？我欺負你了嗎？”云知意笑睨他，瞥見他上發干，便回探手向小桌上的茶壺壁。

這茶擺了有一會兒了，此刻只有淺淺余溫。

云知意順手倒了一杯握在手中，這才走過來，面向他盤坐下，將杯子遞給他：“喝點水？”

他緩緩歪靠向，薄微翕，含混吐出三個低沉音節：“你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