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夏日的霍奉卿與云知意，心境與做派或多或都會與如今有所差異。到時他們之間的相又會變什麼形？只有天曉得。

霍奉卿哼道：“‘后悔’？請恕在下才疏學淺，這兩字不會寫。”

“不會寫？那我教你啊。”語畢，以指為筆，噙著神笑意，在他襟前一筆一劃慢悠悠地書寫開來。

此際正值暑去秋來，輕薄的夏衫本抵擋不住指尖炙燙。那指尖每一次游走移都帶起看不見的綺麗火氣。

霍奉卿倏地閉目，間上下滾數回，呼吸紊，周微微戰栗。

不知過了多久，當終于停手，他從滿心甜又燥熱的煎熬中再睜眼，便跌進那對笑盈盈的月牙泉中。

“我說不識得兩個字，你卻教我四個？”他的嗓音喑啞至極，“你這不識數的病，真愁人。”

云知意挑眉不語，只是燙著臉笑。

不知道八個月后的云大人與霍大人之間會如何。

但此時此地，面對這個忐忑撒討要名分的霍奉卿，是真心實意愿給他這四字的回應。

他慢慢低下頭，口中含混嘟囔：“會寫算什麼好姑娘？有本事你喊出來啊。”

語氣像挾怨嘲笑，云知意卻清楚看到他雙眸比漫天星更明亮，連眼角那顆小小的朱砂淚痣都著狂喜。

“我……”

才起頭的話音被他盡數吞噬。

那漂亮薄是前所未有的霸蠻，齒與舌錯并用，輾轉、啃嚙，濡熱的舌尖一遍遍哄著，將心心念念的甜舌盡數劫掠。

被堵了的云知意發不出旁的聲音，心中卻道這樣很好。

奉卿哥哥，這四個字是寫出來就已讓到最大程度的恥，實在是喊不出口。

明年夏日再重逢時，或許……

唔，大概還是會因為恥而喊不出來的吧。

第五十章

九月初七，霍奉卿離開集瀅的第二天，原州州丞府右長史符川親率屬及一隊州丞府差役抵達集瀅城。

這位符川大人在瘟疫事件前期宛如人，諸事能不沾手就不沾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待到此刻集瀅大局抵定，他卻突然態度強，剛到集瀅就沖顧子璇發難問責。

八月廿四那個雨夜，城外共有十三名染癥者當場死于混踩踏，另有五人因淋雨并發風寒、長時間沖撞兵消耗力導致病急遽加重，天亮后也相繼不治而亡了。

顧子璇帶三百兵負責水神廟一帶的秩序兩個月，最終因為非瘟疫的緣故，一夜里出了十八樁人命，這自然了上發威的最好由頭。

下午，顧子璇在縣府被符川當眾詰問、訓斥后，氣沖沖回到驛，在中庭尋到云知意后，便噼里啪啦將滿腹苦水傾瀉而出。

說話間，時不時委屈又憤怒地揮著拳頭，兩眼紅。

云知意拉著顧子璇手，輕聲問：“眼下是個什麼說法？”

“你敢信嗎？符川那老匹夫說，要提請州府合議，準備下個月在鄴城對我進行公審！”

顧子璇氣得頭頂冒煙，忿忿踹了廊柱礎石一腳，到最后幾乎是吼出來的。

“方才我回來的路上聽到有人在議論，竟覺得那十八條人命確實該算在我頭上。見了活鬼了！”

“鄴城那幫老狐貍，是真的很懂民心啊。”云知意以舌尖輕舐角，冷冷輕笑。

集瀅民眾在這場持續三個多月的天災中擔驚怕，接連親眼見到有人死于瘟疫及各種并發癥，最后一個多月里更是缺醫藥、食不果腹。

這種經歷對百姓來說是極痛苦的。

可他們也看見員們在做事，滿心劫后余生的復雜緒只能憋在心里，正愁沒個發泄的去。

顧子璇怒極反笑：“可不？此時派符川來因勢利導，推出我這個活靶子，讓集瀅人可以有一個象的攻擊目標，盡宣泄那些他們自己都說不清的苦悶。如此，州丞府在集瀅就能又一次得到‘鐵面無私、民如子’的好名聲！”

普通人對“”的態度是頗微妙的。

顧子璇帶著手下三百人豁出命，保住城中十萬人不瘟疫染，其中有四十七人在那夜之后還病倒，這事才過不到半個月，集瀅人不是半點不知。

可自抵達集瀅后，多數時間都在城外水神廟，城中百姓與接甚，對觀較為模糊，自不會如何積極維護。

而靠三百兵要維持城外一萬多人的秩序，必然不能慈眉善目。城外那些人被氣勢威嚴地制月余，不得有幾分怨氣，這種時候能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這樣境的顧子璇，可不就是州丞府推出來討好集瀅百姓、讓大家發泄緒的好靶子？

——

發了一通脾氣，最終卻也無計可施，顧子璇只能悻悻在云知意旁落座。

其實學過《大縉律》的人都懂，那夜水神廟前的十八條人命，按律顧子璇并無過失。就算公審問責，最終結果也不可能真將怎麼樣，因為本無法理可依，公審只是走個過場。

但百姓不懂這些，被刻意煽后就只管發泄緒，沒幾人會認真追究底。

口口相傳之下必定三人虎。

往后原州人只會記得，在這一年的集瀅瘟疫事件中，“惡吏”顧子璇出兵鎮了瘟疫之苦的可憐流民，造了十八人枉死，還因家世背景而未得到任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