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到這地步，怕是只有流河才能控制場面了。

沈競維在最初有部分染癥者涌來集瀅時，就已從與醫家行會會長的閑談中聽出端倪，之后便迅速帶著云知意及兩名隨護搬出客棧，出示欽使令牌，住進了戒備森嚴的縣府驛。

七月初九下午，云知意負手站在驛客舍廊下，看著漫天大雨，陷了沉思。

“你……還好嗎？”

耳畔驀地響起霍奉卿那輕寒微喑的嗓音，有幾分擔憂，又有幾分心疼。

云知意緩緩收回恍惚的目，扭頭看向不知何時來到邊的霍奉卿。倒并不意外會在這里遇到霍奉卿，畢竟是悄悄托驛小吏幫忙將人來的。

云知意淡淡牽起角，直奔主題：“你也在等集瀅場面失控，對嗎？”

沈競維要等著集瀅場面失控，然后再出來做“懲本地無能員、臨危收拾局”的救世欽使。

而霍奉卿，或者說他背后的盛敬侑、州牧府，也要等集瀅場面失控，然后再來“怒斥州丞府治下無能、臨危為民做主”。

“若州丞府調度有序，集瀅縣府執行得力，那就不會失控。”霍奉卿撇開頭不敢看，著心腸咬牙道。

云知意笑笑，轉回頭去看向潑天雨幕：“州丞府只會命左長史劉長青大人主責。而劉大人歸鄉在即，明哲保為上，本不會輕易沾手這樁麻煩。”

在簪花宴后就離開了鄴城，并不清楚這輩子劉長青的副手屬是誰。

但，不是敢橫沖直撞、不計后果的云知意，這點確鑿無疑。

“盛敬侑要借集瀅進一步打田嶺，而沈競維要等集瀅到慘烈的程度才能出手。至于田嶺，他也不傻，不可能事先毫無察覺。但他并未提前示警集瀅縣府早做防備，就怕最終瘟疫并沒有發，平白引起民眾恐慌，自己要擔罵名。”

云知意皮笑不笑：“你們一個個都是人，都比我適合場。大家都預料到集瀅可能會有瘟疫，卻也都看了每一步中的利害風險，所以就心照不宣地等著。集瀅失控，簡直眾所歸。”

“不要急著對我失。”霍奉卿手握住了的袖。

“我沒有對你失。”云知意沒有看他，卻反握住了他揪在自己袖上的手。

修長的手指乖順地窩在掌心，輕輕抖著。

“霍奉卿，我知道，要徹底將田嶺的勢力連拔起，絕非朝夕之功。早前槐陵北山案并不能其本，集瀅對你們來說是第二次打他的機會，若有更好的法子，你也不會如此。”

再度轉過來，悲傷又溫：“集瀅是你霍家祖地所在，這里有你霍家親族、故、鄉鄰。這些日子待在驛，坐等它出事的這一天，我想，你心里大概比任何人都煎熬。”

“其實，也不是什麼準備都沒做。我只是在等一個契機。”霍奉卿手腕一翻，長指扣了的指，長睫輕垂，這才長長吐出屏息半晌的那口濁氣。

這麼多年，云知意總是與他針鋒相對，槍舌戰無數回，但每一次都是講道理的。

不過，他那半口濁氣才吐出去，立刻又被云知意下一句話鬧得懸起了心。

說：“霍奉卿，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會與你下一盤明棋，你謀你的大局，我定我的小節，各憑本事？”

霍奉卿端詳著的神，腦中忽有警鐘重重響起：“你想做什麼？”

云知意仰面著他，下定決心似地笑了：“放心，我答應過沈競維不會連累他，所以不會親自胡來。你與盛敬侑要如何借此進一步打田嶺，這與我也不相干。但我不像你們這般沉得住氣，既已見眼前將有哭嚎，便無法坐看事態惡化。集瀅的人，我能救一個是一個。”

“你要如何救？”霍奉卿蹙眉。

“田岳不是被貶到集瀅來做縣令屬了嗎？我不管他在槐陵的事上扮演了如何角，畢竟北山案只判了他失察之罪，那我對他就論跡不論心，”云知意堅定道，“只要這次他夠膽擔當，我借云氏之力給他靠一回！”

田岳才在槐陵栽了跟頭，賭他現在正想借集瀅這事翻。只要田岳有膽，立刻借佩玉給他奔赴臨近的淮南府去求援醫藥。

“若他得了你暗中幫扶，卻沒能挽救局面，最終還出賣你呢？”霍奉卿問。

云知意深吸一口氣，無畏無懼：“他縱是出賣我，我大不了就是得罪沈競維、得罪盛敬侑。若真這樣也是我活該，我愿賭服輸。”

霍奉卿眨了眨眼：“所以你的意思是，這一次的明棋，你要扶持我的敵方來和我打對臺？”

“沒錯。還是那句話，你若連我的明棋都防不住，還謀個鬼的大局。公私兩論，你做你的初一，我做我的十五。我倆各有各的道理，說不上誰對誰錯。所以勝負各安天命，誰也別怨誰。敢不敢？”

云知意左手食指輕輕點住他眼下的朱砂淚痣，作溫地丟出了決絕戰書。

霍奉卿因這瑟了一下，又被眼中明亮的斗志晃得目眩神迷。他輕笑出聲，心中積多日的霾如遇晴：“敢。”

“真沒想到，我這輩子第一次與你斗法，會是在集瀅。”

云知意嘟囔著，踮起腳在他薄上啄了印記，笑得有點囂張：“那就開戰了？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