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意懷疑自己的耳朵幻聽了，驚詫回頭：“九哥有吩咐？”

“世上已經有太多聰明的了。若你當真有志且不悔，那就順心而為，去做個不太聰明的吧。”

他眼底的笑意溫和平靜，仿佛穿過了漫長時看到了另一個人。

“做不太聰明的好，是注定會很委屈的。世間需要有一些這樣的蠢貨去焚為炬、去拋灑熱，但世人在大多數時候并不會真心贊這樣的蠢貨。實在是一件很不公道的事，對吧？”

“何止是不公道？”云知意惆悵淺笑。

當初做的好幾事都背著罵名。

譬如疏浚水道，那些咒罵的百姓中的大部分，甚至他們的子孫后代，都會因此長遠惠。

但他們在最初幾年并不謝，甚至痛恨一舉斷了原本年年都會有的賑災銀。

終有一日，他們會因河道不再泛濫而慢慢安居樂業，慢慢過上真正安定而寬裕的生活。但到那時候，他們不會記起自己曾如何唾罵過力主并促疏浚河道之事的“狗云知意”。

自嘲地搖搖頭，笑得無奈：“簡直是慘無人道的不公道啊。”

“可是，在場做個不太聰明的，蠢是蠢點，卻干凈，”沈競維笑著，“記住保護好自己就行。”

——

六月下旬，一行人到了集瀅縣，住進了城中最繁華的客棧“待春風”。

集瀅這地方是幾支流匯瀅江的界，算是原州的重鎮之一，很是熱鬧。

奔波一個半月以來，這客棧算是住宿條件最好的一次。

云知意沐浴過后，整個人徹底松弛，懶洋洋坐在房間的窗邊，托腮看著夕慢慢西沉。

渾骨頭都泛著酸疼，這種疲倦讓連拭發都懶得，任由淋淋的發尾浸后背衫。

什麼也沒想，就那麼兩眼放空地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有敲門聲響起。

料想是住隔壁的沈競維喚一同下去吃飯，實在不想彈，便有氣無力地應道：“九哥，你們去吃吧，我累到沒胃口了。”

過了沒多久，敲門聲再度響起，比先前更重了些，似乎有點不耐煩。

云知意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扶著茶幾邊沿艱難站起，挪酸疼的慢吞吞走到門后。

此刻未著外袍，又披頭散發，實在不合適見人，于是小心翼翼將門扯開一道隙，只出小半邊臉：“九哥，我真的……”

倏地瞠目呆滯，眼睜睜看著門外那個人土匪般推門強、迅速關門，一氣呵。

并不是以為的沈競維，而是兩個月沒見的霍奉卿。

點描述就是：臉發綠，烏黑眸底有醋海正洶涌翻騰的霍奉卿。

霍奉卿眼尾上挑，從牙中迸出發自肺腑的疑問：“九哥是誰？”

“欽使沈大人，”云知意悶笑著解答了他的疑問，“你怎麼在這里？”

霍奉卿眼底有火迸出：“這不重要，可以晚點再說。眼下十萬火急的重點在于，沈大人是怎麼為你口中‘九哥’的？！”

霍奉卿非常惱火地瞪了兩眼。

接著咬了牙，稍稍環顧房中，便大步走去側邊靠墻的臉盆架。

重重扯下架子上的那張干巾子，又踩著重重的步子過來，抵著的肩將推到圓桌旁坐下。

長一，勾過來另一張雕花圓凳，在后重重落座。

然后，神兇狠，作卻輕地替起了還半的長發。

這一整套步驟簡直如行云流水，實在過于親又過于自然了。云知意有些別扭地回頭，小聲道：“霍奉卿，你其實不用這……”

“要你管。”霍奉卿又兇又冷地瞪一記，仿佛他就是手里那把烏亮長發的正主，理直氣壯得嚇人。

云知意轉回頭去背對他，咬住笑悶悶抖了抖肩，才道：“霍奉卿，你現在很酸，你自己知道嗎？”

完全講不了道理。從頭到腳都冒著無形酸味，還帶著熱騰騰的火氣。嘖嘖，好一條新出鍋的醋溜霍大人。

“哦，我就是‘霍奉卿’，人家就是‘九哥’。你自己想想這對嗎？”霍奉卿氣急，卻又舍不得將如何，最終只能手在頭頂輕輕拍了一下泄憤。

云知意按住頭頂愣了片刻，這才回頭笑瞪他：“造反啊？再手腳，信不信我翻臉？”

“就造反了，怕你啊？”霍奉卿忿忿然，手上拭發的作不停，口中不依不饒，“說清楚，憑什麼他是‘九哥’？”

云知意笑睨他：“你從前不總嫌我到得罪人？如今我不是在學著改麼。他畢竟是欽使大人，他讓我喚他‘九哥’，我若和他擰著來，這不就又得罪了？”

霍奉卿切齒磨牙，橫著：“我如今也是‘霍大人’，是不是我說什麼你也會乖乖照辦？”

“哦，那你想得可太了。他是欽使，我是隨行的待用學士，眼下我歸他管著呢，自是他怎麼說我怎麼做，”云知意抬起下頜，挑釁地哼笑，“我又不歸你管。”

兩人目斗氣相持片刻，還是以霍奉卿潰敗告終。

他的長睫蔫蔫耷拉下去，緩緩展臂將圈進懷中，任后背的發在他的襟。

他帶火似的薄若有似無在耳畔，語氣滿是疲憊又委屈的示弱。“可是，我歸你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