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各自領命散去，云知意便舉步往客棧后院回。困倦使有些迷糊，走出老遠才瞥見霍奉卿一言不發地跟著自己。

在通往自己所住客房的回廊下，云知意停住腳步，回眸覷向霍奉卿：“有話要說？”

霍奉卿握拳抵，不甚自在地咳了兩聲，又清了清嗓：“我昨日太過心急，話說重了。抱歉。”

“你在我面前，狗里吐不出象牙也不是第一回 了，”云知意平靜頷首，“我接你的歉意。”

這麼痛快，霍奉卿反倒愈發張，腰背倏地繃直：“我那時口不擇言，你應該很生氣吧？”

云知意淺淺勾，坦誠道：“雖是第一次被人當面罵‘豬腦子’，可我也知道你是為我好。初時氣了片刻，后來就過去了。放心，這次不和你吵。”

這很反常。霍奉卿強忍滿心著慌，故作鎮定地提議：“要不，我讓你罵回來？”

云知意搖頭：“不必。我并不在乎這個。”

上輩子聽過的難聽話多了去了，措辭比他昨日惡毒十倍都不止。

只是從前那些人不敢當面對說，通常都是背后冷嘲熱諷、質疑編排，再由各種渠道傳到耳朵里罷了。

“但你說我不適合場，甚至認為我沒有必要去考，這個我在乎，”云知意也沒打算藏著掖著，“不過有些事我還沒完全想明白，眼下先不與你爭執對錯。”

“我那時太急，”霍奉卿忙道，“其實只是想告訴你，槐陵的事……”

云知意抬手阻止了他的解釋，忍了個呵欠，才眼泛薄淚地懶聲答：“槐陵的事，你有你的道理。我可以答應你暫時不管，不會壞你們大局。”

在槐陵這樁事上，承認霍奉卿是對的。

上輩子的結局已經證明，確實會因此樹敵，甚至付出代價，而槐陵人也確實不會因此激。

其實做事只問對錯，并不十分在乎別人是否激。

不過，眼下既知盛敬侑將啟對原州的通盤布局，還是決定聽從霍奉卿的規勸，暫不輕舉妄，以免誤了他們的大事。

“至于旁的，我還沒有想清楚。”

云知意抿默了默，突然很認真地又問：“霍奉卿，咱們暫且拋開你與盛敬侑的大局，也不提我自己的利益是否損。單說我昨日想到的解決辦法，你覺得錯在何？”

借由云氏的渠道直達天聽，避開州丞府、州牧府，暗調軍尉府直搗槐陵，從上到下、從縣城到村鎮順藤瓜地查個底朝天。

若盛敬侑沒來布局，若不計較云知意個人在此事中的得失，用這強勢但迅捷的辦法拔掉“打娘娘廟”，之后再由州丞府，派專人對槐陵進行長期的教化與約束……

霍奉卿不得不承認，這個法子本是沒有大錯的。

見他啞口無言，云知意笑笑：“我想了這一天一夜，總覺得吧，你為我好，道理也對，但不全對。我有我的考慮不周之，卻并不曾全錯。”

說完，不等霍奉卿的回應，便轉離去。

——

獨自回到房中，云知意卻沒了睡意。

從行李中取出筆墨紙硯，漫不經心地在小圓桌上擺開，邊研墨邊出神。

昨夜幾乎沒合過眼，今日來回見龍峰的路上也想了很多。此刻心平氣地反躬自省，正好將所有事掰開碎來推敲。

按照昨日在“打娘娘廟”中的發現，上輩子那樁集貪腐案贓款數目不對，八就與那廟有關。

很明顯，當時從顧子璇的話中察覺疑點，著手準備重新倒查那樁貪腐案的風聲傳出后，有人怕“打娘娘廟”的事因此被揭破，所以借槐陵瘟疫的天賜良機，縱了民意針對和顧子璇。

現在甚至懷疑，不止最后那場民暴是人為縱。

或許，那兩百多個被隔離在見龍峰的瘟疫染者突然在雨夜齊齊沖下山，也是有人刻意引導的。

更有甚者，說不定連小通橋的垮塌都不是純然意外——

這一點，待晚些薛如懷有了更確的演算結果，就能見分曉了。

因為上輩子橫死在槐陵，對這個地方并非心無芥的。

可靜下來思量，又覺得，上輩子的自己與槐陵人之間可以算是扯平，甚至還占了便宜。

說到底，當時槐陵的民憤之所以輕易被煽至鼎沸，源還是出錯在先，欠了槐陵兩百多條人命。

那時槐陵人對喊打喊殺，罵是狗，這對有失公允。

但在“隔離瘟疫染者”這件事上，擔一份罵名也不算天大委屈。

如今回頭去看，下令將染瘟疫者隔離在見龍峰時，確實有所疏忽。

本沒想到那些人會不肯諒當時大局。

同時也忽略了，顧子璇手中能用的，只有幾十個治安吏而已。

面對兩百多個以彪悍著稱又緒失控的槐陵人，區區幾十名縣城治安吏無疑是螳臂擋車，所以最終才發生了悲劇。

云知意猶如醍醐灌頂，研墨的作頓住，接著便懊悔不迭，猛拍自己腦門。

“該上報州牧府啟‘急事態法令’，以州牧個人的急治權借調軍尉府兵馬，對槐陵施行短時軍管！”

當初為何沒想到還能這麼做？

因為出云氏，上輩子又一出仕就年居高位，對底層百姓的認知太過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