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草原上的局愈演愈烈，而郭寧繼續在北疆防線的巡視。

轉眼從月中到了月末，郭寧一行人經過連綿的山路，進到野狐嶺的範圍。

此地是蒼茫高原在南緣的盡，四連綿陡坎高壁，重山疊嶂。

深秋時分，影錯落的山嶺間，彷彿有巨人持筆塗抹出一片連著一片的深淺斑斕。這固然是滿眼風，但落在久經沙場的戰士眼裡，這山地和大漠的起伏紋理間，又彷彿藏了未知和艱難，殘酷和死亡。

古時趙襄子佔據代地之後，在北部邊界建造了防設施，喚作“無窮之門”。這無窮二字，既是地名，又有通向未知之地的意思。可見，當時的草原就是中原漢兒的恐懼和未知之地。

此後千載以降，當年的無窮之門早就湮沒在一代代兵荒馬和泊之中，不止所在。但這塊區域，始終都是中原和草原政權軍事對峙的要地。不知多年前，此地曾被中原漢兒朝廷命名爲扼胡嶺，後來又漸漸以訛傳訛，變了野狐嶺。

而在蒙古語中，對這個曾經埋葬了金軍數十萬衆的戰場，則乾脆利落地稱之爲“忽答”，也就是山口。

山口風大，無論哪個季節，都如萬馬奔騰。一特別猛烈的狂風涌山口，沿著壩口的山樑一直吹過，在山樑盡頭的山丘猛烈呼嘯著，打起了旋兒。這形驚起了山樑上的獾子，好些獾子擡起它們壯的，看看天，再看看騎隊，一聳一聳地往山下去了。

“好幾年過去了，這裡的獾子還是那麼多。”

郭寧輕笑了兩聲。

因爲這道山樑獾子極多，所以得名獾子山，山南名爲獾子窩，北端稱爲獾兒。

這獾兒，就是金朝大安年間胡沙虎輕敵冒進，以主力前出，挑戰蒙古軍的所在。而蒙古軍僅以兩萬人橫擊，在山下大破金軍，殺得流漂櫓。

當時郭寧跟隨烏沙堡的敗兵退到這裡，邊悉的長輩、袍澤尚有數百人在。但胡沙虎所部一敗，後繼合共四十萬的將士和民伕恍若天塌地陷，無不奪命奔逃，蒙古人隨其後，一口氣追殺到居庸關，郭寧的邊舊人幾乎死盡，今日來此，尚能看到地面上被鮮浸潤的痕跡，還有尚未被獾子們嚼碎的人骨碎片、尚未風化腐朽的兵和甲葉。

郭寧垂首注目的時候，旁許多軍都有些悻悻。

好在郭寧很快就擡起頭，仰獾兒頂端那個巨大而厚實的堡壘。

這個堡壘明顯是新建的，對應的路線，就是居庸關、宣德州到北面鹽場，也是從中都到草原的一條縱貫南北的直線。

對北面招討司來說，北疆中線最前沿的軍堡，就是這個。再北面的金蓮川一帶，那幾座軍堡屬於桓州防司，肩負的任務就不止是拱衛中都了。

在蒙古人的眼皮底下，搶用很短的時間修築出這樣一個軍堡，足見招討司的人財力之強盛，也是邊疆軍民勇氣和智慧的象徵。

“這個位置很好，易守難攻。不過，水源怎麼樣？”郭寧問道。

“軍堡裡挖了深井，春夏時水量沛，此地守將試過引水至堡外深壕。秋冬乾冷，壕乾涸，但深井裡的水儘夠人吃馬嚼了。”

仇會隨口解答幾句，帶著郭寧走到深壕邊。他擡手指點，讓郭寧看看壕裡麻麻的鐵籤。

郭寧滿意地點頭，又問了問另外幾軍堡的建設進度。

兩人談間，軍堡外牆上頭，好些士卒都喊道：“來了來了，陛下來了！”

軍堡裡吹起了號，二十幾名騎兵從裡頭魚貫而出，然後兩百名步兵排著四列橫隊，小跑著出來，在騎兵後頭站了標準的方隊，等候郭寧的檢閱。

郭寧沒有按照正式的檢閱流程去做。他笑著下馬，來到步騎將士們中間，和他們開著玩笑，抱怨自己快被風乾了，要將士們趕帶他進堡裡，再拿些好吃的出來。

於是一行人又很快涌回了堡壘裡。

郭寧跟著人羣，看到堡壘中央的院子裡，有已經搭好的馬棚，有曬乾後摞起來的乾草。在院子的另一頭，隔著兩道牆，有一個略顯簡陋的打鐵爐子。

爲了放火，兩道牆都修得很高，間隔也開闊。按照典，兩牆之間應該是空的，不過現在，將士們爲了生活方便，在這裡設了一個羊圈，在裡頭養了一小羣羊和幾條狗。

這一來，整個院子的氣味未免人。郭寧有點懷疑，這些將士們恐怕也沒法頂著這樣的糞便味道，在院子裡兩日一。當下他眼一掃，便確認了，院子裡好幾冒出的雜草，顯然很被人踩踏過。

仇會跟在郭寧邊。郭寧視線所到，他立即明白郭寧的發現，當下想要解釋幾句。

郭寧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無妨。

相對於練的規則來說，還是將士們的緒更重要，自己想辦法養些豬羊，也有助於將士們保持健康。大家都是從底層士卒做起來的，有些事同，偶爾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把典當真。

院子朝南的一面，則被專門騰出來停放車輛。

這些車輛是招討司下屬，專門負責運送補給的。車輛都被照顧的很好，有輛車的車壞了，剛被拆下來修理。因爲負責修理的將士急於出外列隊，幾件錘子、鑿子之類的工被擱在旁邊。

去年的時候，招討司還很難用這麼多車輛向北運送資，但今年以來，很多條曾經被廢棄的道路，一點點地重新被踏勘出來。還有不有實力的大商行主出錢，拓寬了道路，全不費招討司一點功夫。

大周朝的有力商行，背後多半都是大周的軍人團，所以在邊疆防務上的協作一向不差。

另一方面，商人們無利不起早，他們這麼做，自然是因爲和草原貿易易往來漸多，無論收購馬匹、畜力還是羊，抑或出售藥材、茶葉、布匹等等，都能帶來鉅額的利潤。

而招討司這邊，乘勢擴張了運輸資的車隊，給各地軍堡輸送的資，無論數量和品種都大大增加了。

比如這幾輛車，是十月上旬來到草原的。獾兒軍堡是最後一站，這一程送來的，主要是將士家屬從各地寄來的書信和冬，另外，還有幾壇鹹菜，幾壇豬油。

軍隊本也有配發的冬，每年都有，今年比往年，還額外多了件織的氈袍。不過軍士家屬不放心，想要給丈夫或孩子更多點保障，也是理所應當。

大周軍戶有田地，有軍餉，日子過得普遍富足。冬天備幾件厚服，夏天備幾件薄服乃至涼蓆、帳子，那都易如反掌。

倒是各地府爲了把這麼多的包裹書信及時妥當地送到，費了許多力氣。前後數年，軍方不斷調輔兵，專門負責輸送，是沿途往來不休的車輛，總數就超過一千輛了。

這幾年裡，有相當多的百姓從軍，大部分都首先充輔兵隊伍，使得大周朝廷在冊的輔兵人數漸漸擴張到十五萬人左右。輔兵的軍餉待遇大是正兵的一半，可人數太多了，使得每年額外增加的支出高得嚇人，朝中負責財計的臣僚無不頭痛。

但軍餉肯定是不能減的，待遇也必須優厚。無論正兵還是輔兵，只有良好的待遇，才能承艱難的任務，保證良好的訓練，乃至維持高的士氣和忠誠。

忠誠這種東西，絕不會從紙面和皮子上來。誰如果給出了離實際利益支撐的忠誠，一定是欺騙；誰如果想得到不需求實際利益的忠誠，那一定是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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