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振宗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這石室時，就發現無論從室中的哪個角度看過去，這雙虎眼都在瞪著自己，邪門得很。

他這裡才站定了，石室中就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今天又犯什麼事了？”

這聲音帶著一子豪、兇戾、懶洋洋的意味，最關鍵是在這隻有一人的狹小空間響起，真能將人神魂都嚇飛。不過計振宗看來已經習慣了這種驚嚇，因此只是低頭小聲道：“我殺了三個師兄！”

過了兩息，那聲音才響起道：“你這樣膽小如鼠之輩，終於肯殺人了？”話中帶著一驚奇的意味。

計振宗眼睛一紅，腳下發，哪裡還有殺人時的悍勇，一五一十將殺人的前因後果說了。

豪聲音笑罵道：“我早告訴過你，忍氣吞聲過日子不是辦法，你總也不信。現在好了吧，你不殺人，自有別人來尋你晦氣，得你不得不殺。嗯嗯，這三人幹得不錯、不錯！”竟是把那三個死人誇了一番。

計振宗囁嚅道：“我殺人了，心裡好生害怕，不想呆在廣宮了！”

“那便不呆……不對，你最晚也得後天才能離開！”豪聲音急急道，“你答應我們的事，不記得了？”

“記……記得。”計振宗說得小聲，顯然很不願。

豪聲音大怒：“要跟你說上幾百遍！大丈夫立世，當重誠義二字，既然許了諾，那就是金口玉言，一定要完！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背信棄義之徒，你要是敢負我二人，等我倆破壁而出了，第一個就找你算賬！”

計振宗心道。我若不幫你們，估計你們一輩子也出不來，想找我算賬恐怕沒有那般容易。可是這話他哪裡敢說，只得唯唯諾諾應了。想了想又道：“那殺蟒拳真好用，三兩下就把人打倒了，平時他們都是高高在上的師兄呢。你再教我幾招吧？”

殺蟒拳？那聲音愕然，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頓時發出驚天地的大笑：“殺蟒拳？殺蟒拳！說得好，正是殺蟒拳。我一定要將這名字告訴法的創立者，看他會不會暴跳如雷！若是……若是他還活著的話。”

“嗯，什麼？我知道你認定他九九還活著，但凡事都有意外不是？老子要是知道這差事這麼坑爹，當年怎會答應……”

那聲音拖長了語調在那裡自問自答。計振宗也像是見怪不怪了，不曾去打斷他。過了一會兒，只聽那聲音話鋒一轉，問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問。偏生就你小心，哪個人會來算計這麼個傻子？喂，計小子，我問你，你說當時那三個倒黴蛋裡有人被你殺得慘呼出聲，但玉田卻從頭到尾半點兒靜也沒有，是不是？”

“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

“周圍沒旁人了？這一路走來。也沒見著旁人了？”

“沒有！至……至我沒發現。”

“切！”豪聲音不屑道，“你這螻蟻一般的人，想讓你發現不了，這世上億億萬萬人都做得到。嗯嗯，他說，一會兒你從另一側出去吧。不要循原路返回了，省得讓人抓個現行！”

計振宗呆了呆：“有人跟蹤我？”

“八是有！”豪聲音冷冷道，“若不算計你，爲什麼要幫你掩蓋那幾個死人的慘聲？看來也不是你師門裡的人，否則大可不用這樣鬼鬼祟祟。是了。是了，觀禮大典馬上要舉行，估計是哪個宗派的人起了好奇之心，想看看你這一齣戲是演的子醜寅卯？”

他頓了頓，才道：“觀禮大典是後日幾時進行的，再說一遍？”

“一巳時（早上9點）即開始！”

“嗯，很好，你要記得那時一定要來到這裡！”豪聲音滿意道，“現在，滾出去吧！”

計振宗楞楞地點了點頭，才突然想起：“你不是還要再教我兩招神通麼？”

“我特麼啥時候答應過你了？”豪聲音暴怒道，旋即又放低了音量，“後日大事一，我就授你絕藝，讓你此生吃用不愁！”

計振宗想了半天，才道：“我不僅要吃用不愁，我還要把欺負過我的人都一個個死，就像死蝨子一樣。”他側著頭，又補充了一句，“還要你幫我把他們的蛋黃都出來！”

“……行，那再簡單不過，只要你後天守諾。人蛋黃這種事，你自己下手就。”

計振宗了四壁，隨便選了一個方向走了過去，看似下一瞬就要撞牆，結果石壁驟然往後，讓他騰出了一小片空間出來——這法竟然通靈至此，可以讓他在這山中隨意進出，無拘無束。

計振宗腳步不停，不一會兒就走遠了。

那間小小石室半晌無語。

過了好一會兒，那豪聲音才輕輕嘆了口氣道：“廣凌子英雄一世，怎的後代淪落至此？”

若寧小閒聽到這句話，怕不得又嚇一大跳。廣宮有個不文的規矩，歷代掌門中只有功度過天劫了，且道行品德又被舉世所公認的，纔有資格獲得廣字開頭，子字結尾的道號。廣凌子就是其中聲名極著的一位。

萬年前，廣凌子隻迎戰漠北十萬妖兵，於萬軍中怒斬妖王“白魔”。這隻巨大的猿妖一生作惡無數，度劫期大圓滿時，迎接的是六重天劫，居然還真讓他捱過了。此後一路風生水起，聲勢無兩。廣凌子偏偏只用了三招，就將他斬於劍下。

後來，廣凌子得了法朝天笏後，棄劍而持笏，勇猛進，法力更加高深，在萬年之前的中古之戰中，爲人族的中游砥柱，保一方生靈平安。

那個腦子不甚清楚的計振宗，居然能和這樣的英雄人牽扯上關係？

豪聲音又嘿嘿笑道：“你說的是，計小子原本天資不錯，腦子也靈，若不被人害渾渾噩噩地，怎能替我們做事？”話音轉獰厲，“在這法中呆了快一萬年，真是骨頭都要鏽了。出去真想好生找找廣宮的晦氣。難道你不想？”

“我勒個去，你是屬烏的吧，是龍那老東西的親戚？真能忍！”

他又獨自嘀咕了幾句，這石室才最後終於寂靜。若有旁人在這裡聽了，包準以爲這聲音的主人已經人格分裂了。

卻說寧小閒在石壁旁等了兩個時辰。饒是心境提升得很快，這樣枯燥的守候也很是磨人，尤其等到月兒西沉，等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再有半個時辰，滾滾雲海上就該迎接日出了。站在這兒倒不虞有人看到，只是心中憋悶得很。

那計振宗一臉萌蠢，居然也能騙過了？

窮奇一直在絮絮叨叨地陪聊天解悶，長天出聲打斷道：“不用再等了。計振宗興許是從別的地方出去了。山太大，已經超過我們的知範圍。狡兔還有三窟，何況這山中所藏的必定十分要。”

遲疑道：“可我要去追查他的下落？”

“這倒不必。山裡的也不止存在一天兩天了。現在非常時期，你去查了恐怕惹人懷疑。”長天沉道，“此事是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的，但不急在一時。觀禮大典結束之後，你再找他不遲。”

寧小閒應了一聲，知道他心疑自己法門外傳的渠道。通過心盟誓喚來了七仔，懶懶了上去，又飛到雲海上去欣賞了一會兒日出的景，這才返回鶴鳴峰。

才進了小樓，門口就走來悉的影。多寶閣副主事李建明滿面含笑，拱手道：“寧姑娘起得真早。東西拿到了，幸不辱命！”

李建明此來是送藥材的。他從懷中取出一隻玉盒打開來，裡面卻是一株奇異的小草，有有，但每一枚葉片卻都形如小蛇，有的盤起，有的舒展，從青白到深紫不等。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芽苞，看來是新的植株還未長。

這些小蛇眸晶瑩剔，如同紅寶石，口中紅信吞吐，竟與真蛇相彷彿。若不看它們葉牢牢長在這株植的上，系還深埋在玉盒的泥土裡，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小蛇了。

寧小閒手去一條深紫的小蛇，結果後者急速盤起，昂首頸，嘶嘶作響，擺出了擇人慾噬的姿態。李建明臉一變道：“寧姑娘，這白花蛇舌草的草葉也有毒的，愈重則毒愈深，被咬中之後也麻煩得很，須得小心。”

眼前的姑娘卻輕輕笑了笑，白圓的指尖仍舊向小蛇去。那小蛇見警告無效，若彈簧一般蹦起，張開了小小的尖牙要咬人，速度快得劃出了一道殘影。寧小閒的手指卻不知怎地晃過了這一記攻擊，輕輕了它的腦袋，然後按在了七寸上。小蛇頓時萎了，無打采地翻過了肚子。它的肚皮上卻有一道金線。

李建明看到這一幕，面微微一凝。

這小姑娘不顯山不水，他一直不知道是如何從迴中將大家救出的，這次也只當是個煉丹的大家，但今日出的本事，卻分明是行家手段，不僅證明對藥材瞭解極深，單這一下子出手，他就沒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