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霧氣在山谷里慢慢蘊積，然而，東方海上的朝慢慢升起，辛苦地爬過無數座山，將溫度與線拋到了山坳中的山莊上空，讓那些白霧慢慢淡去。

似乎只是一瞬間，天便亮了。布滿了樹林的青山谷里，鳥兒們吱吱喳喳地醒了過來，水從葉片上滴，擺了重荷的葉兒們快意地彈了回來，就像是在懶腰，整個山谷上下，都彌漫著一清新呼吸的覺。

范閑了有些發的雙眼，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昨天晚上和父親談的太久，睡的太晚，以至于竟然有些不適應。十家村里沒有太多人知道他的到來，而且這個地方也沒有什麼仆役丫環之類的人，所以當他推開木門，著撲面而來的微涼山風，看見腳下那盆熱水時，不免有些意外。

坐在門檻上，在熱水盆里擰了兩把巾，在臉上用力地拭了一番，直到將臉頰都的有些微紅，他才覺到了一種痛快，將巾扔回水盆，端著進了旁邊的院子，示意看到自己的下屬們噤聲。親，端茶遞水烹食捶背，重生二十年，多在澹州，京都事多，如今又是三年未見，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其實做的并不稱職，所以難得今日在異國的山谷里，沒有旁的事可以煩心，他很認真地履行著一個兒子的職責。

范尚書只是最開始的時候有些吃驚，待明白他心里在想些什麼，也只是笑了笑，便由他去了，好整以暇地被兒子服侍著。

隨便地用了些清粥白面饅頭，父子二人推開院門，沿著十家村里的寬闊直道，向著村旁的大山方向行去。此時直道猶被淡淡白霧遮掩，看不清楚腳下的石板隙。范閑小心地扶著父親，一路行走。一路輕聲陪著說話。

直通有橫三豎一，雖在白萎中，也可以看出制式等級極高，極為寬敞，與山莊建筑的高度完全不相符，范閑知道，這是為了將來運輸的需要。而提前做的準備。

一枝桃花從白霧里探出一角來，范尚書指著那，輕聲說了幾句什麼，范閑在旁連連點頭。又至一座青石井旁，范尚書又說了幾句，范閑又點了點頭。

晨間出行，一路上范尚書溫和地向范閑講解，此坊將來何用。此屋將來駐何人，三大坊如果重起，怎樣安置。就這樣說說走走，并沒有用太久地時間，父子二人便順著石徑走到了青山之中，直到山腰一種飛來石旁，才停佇了腳步。

父子二人同時回頭往山下去。只見一道金自東面穿萬里而來，須臾間將山谷中的白霧氣一掃而空，出其間真容，不知有多座各式各樣地宅落，錯落有致地依循著直通和夾道的方位，排列在山谷之中。青墻黑檐間偶有古樹探出，清新無比。更遠可見幾道炊煙正在裊裊升起，想必是早起的人們正在燒水做飯。

范閑瞇著眼睛著山谷間，只見那些麻麻的宅落在兩山之間漸積漸遠。往東方展而去，竟有些看不到邊際的意思。

昨天夜里，只是看著腳下的星，今日一睹真容，才發現十家村的現在，原來已經是如此宏大地存在，想著這兩年多來的辛苦，想著那些為了十家村努力的人們，看到眼下的果，一抹笑意漸漸漾在他的眉眼齒之間，

“懷壁其罪。”范尚書扶著有些乏了的腰，笑著息說道：“眼下只是個殼子，如果你真要把寶石都放進來，消息一旦泄出去，只怕天下人都會來咬你這一口。”

“沒幾個人能能力來咬我。”范閑笑著應道。

范尚書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山谷雖然易守難攻，但區區數千人的實力，怎麼可能擋得住一國之兵來襲？”

“昨天夜里父親給孩兒看過地圖，皇帝陛下若要出兵來伐，中間東夷城和北齊總會有所反應才是。”

“東夷城馬上便要是慶國一屬……”

“那只是名義上的，沒有十年之功，慶國很難和平地將東夷城納制之。”

“那東夷城自己呢？或者說北齊人。”范尚書微笑看著他，說道：“你母親留下來地這些產，力之大，沒有人能夠抵擋的住。此地已近北齊，北齊人怎麼會放過？”

范閑笑了笑，扶著父親坐到了山腰間的一塊青石上，斟酌片刻后說道：“北齊方面我有制衡那個小皇帝的方法，即便如果真的被鉆石晃了眼，我也有辦法讓打消這個念頭。”

“人世間出現第二座庫，你以為是一國之君說不要就不要的？”范尚書用有趣的眼打量著自己地兒子，“雖然不知道你對北齊皇帝的信心從何而來，但若此事真的泄出去，北齊文武百一定會大流口水，即便那位小皇帝不愿意得罪你，可是他怎麼阻止整個國家的意志？”

范閑站在父親的邊，收回往下的目，苦笑說道：“那能怎麼辦？這本就是個燙手地山芋，先不考慮陛下那邊，就算在很多年后的將來，我要護住這里，也需要自己足夠強大才。”

“好，就依你言，先不考慮陛下。”范尚書笑了起來，因為他父子二人都知道，十家村最大地危險還是來自京都里的皇帝陛下，“就說這天下三國，你要周旋其間，你現在究竟有多力量，可以保住這里？”

“我手底下有天底下最多的九品強者。”范閑沉默片刻，認真說道：“比陛下手中掌握地更多。”

“你確認四顧劍肯把那些人給你？”范尚書說道：“即便他肯給你，一旦他死了，你怎麼控制劍廬里的那些人。”

“那要看四顧劍怎麼理。”范閑應道：“至于給不給的問題，我想他不需要考慮，這件事對于東夷城來說有最大的好。”

“說到好，我還真有些擔心慶國的百姓。”范建忽然黯然了起來。

“這里只是一個補充，一個備份，一個要脅。”范閑抿了抿，輕聲說道：“如果能不用。當然是最好的結局。”

山谷里的白霧早已經散了，此時被地面漸熱的溫度一。無形地向上飄浮，卻在山腰里逢著坳間穿過來地微涼山風，又漸漸滲出了白的靄氣。

范氏父子二人坐在白云之間，青石之上，紹有霧氣流轉，袂輕飄，倒似兩個仙人一般。不遠地山道路旁。有一個農夫正在砍著柴，強行抑著心的好奇，沒有將目投向云中兩個影。更遠還有一些在暗中的梢子，這些人都是十家村的護衛力量，在暗中保護著這里的建筑，這里的人。

這些人的存在自然瞞不過范閑，只怕也瞞不過范尚書，但他們兩個人不想驚太多人。只是沉默地看著紹地云生云滅。

已經沉默了夠久，忽然間，范尚書平靜開口說道：“一個人，能夠從骨子里改變一個世界，為父縱觀千年以來史書，從未有過。”

范閑沒有應話，知道父親在說什麼。

“你母親天縱其才。有天人之姿，天人之才，或許是想用一己之力改變這個世界，只是最后依然敗了。”范尚書的表很冷漠木然，然而這種冷漠木然里，卻有著一說不出來的慨嘆。

他一舉手臂。袖在淡淡霧氣間揮，指著山谷里那片建筑。說道：“很多年前，在閩北的那片荒地上，我也是如今日一般。眼看著無限盛景，自荒蕪中生。你母親的腦子里總是有那麼多的奇思妙想，折服了世人不說，似乎也折服了這老天爺給我們的限制……人如何能不容？”

范閑聽的微微容。

“當年如果你母親沒有死，庫肯定不會是現在地模樣，依的想法，葉家的產業總是要鋪到天下的。”范建嘆息道：“你起意做這十家村，我本不贊同，但想到你母親當年的愿，也便隨你去了。”“在那些年里，不，是這些年里，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就是，你母親究竟是從哪里來的？來到這個世界上究竟想做些什麼？還有……為什麼離開了？”

范閑坐了下來，靠著父親坐著，沉默著。

范尚書清瘦的面容在山風中，顯得格外平靜：“我們這些老家伙都是經歷了很多年前地事的，我們可以猜到，你母親是來自那個虛無縹渺的神廟，五竹是的護衛……可是神廟一向不干世事，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出像夢一樣的故事？”

范閑雙手抱著膝蓋，將臉輕輕地在膝頭，側臉看著父親陷了失神。他知道父親當年是京都出名的浪才子，詩文書畫無一不是當世之選，只是后來伙伴們開始謀天下之事，他才舍了那些神層面地東西，投到了帳目之類枯燥而重要的事務之中。

今日在十家村旁地山腰上，已經從慶國戶部尚書位置退下來三年的范建，終于回復到了當年的文藝青年模樣，只是青年已近老年了。

“如果當年真是陛下構織地大網，那為什麼五竹會被調走？”范尚書的聲音忽然凌厲了起來，盯著范閑說道：“這個世上能夠將五竹從你母親邊調走的事，只有一種威脅。”

范閑喃喃說道：“神廟。”

“不錯，當日如果不是有神廟來人降世，五竹肯定不會離開京都去阻截那人。”范尚書瞇著雙眼說道：“如果這一切都是在陛下的計劃當中，他怎麼能知道當時神廟會來人？他怎麼能夠接到虛無縹渺的神廟？”

“您懷疑當年是陛下與神廟合作？”范閑坐直了，雙手離開了小，看著父親。

范尚書微微垂下眼簾，說道：“這些年我和陳萍萍猜來猜去，之所以一直沒有什麼作，就是我們的心里對于神廟還有敬懼之心。如果陛下真是神酶定之人，我們能做些什麼？”

“如果五竹沒有失憶就好了，他應該該知道神廟的。”他溫和地看著范閑，說道：“如果將來你真要和陛下決裂。你一定要把這件事弄清楚，我們都是凡人。我們不是你母親，凡人是不可能與神廟對抗的。”

范閑的面平靜，哪怕在聽到神卯后，依然沒有一畏怯之心，說道：“五竹叔已經離開了。”

“他去了哪里？”

“他回家……嗯，應該就是神廟看看。”范閑的角微翹，說道：“他走之前說過。廟里沒有什麼人了，所以父親，不要太過擔心……如果神廟真的不干世事，那他對我便造不任何影響。”

“五竹去了幾年？”快三年了。”

“三年還沒有回來。”范尚書緩緩闔上雙眼，“只怕事有些問題。”

范閑沒有接話，他的心中自然也是無比擔心五竹叔，只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用人世間地俗事兒去阻止五竹叔尋找自己的旅程，而且從一開始地時候。他就知道，那座于冰雪間的神廟，在很多年前那個故事里，一定扮演了某種角，今天聽父親分析，他愈發確定了這點。

“當年陳萍萍執意讓你送肖恩返回北齊，為的是什麼。你現在應該清楚了。”

“是的，世界上只有肖恩，苦荷以及五竹叔三個人知道神廟在哪里。苦荷自然是不肯說的，五竹叔又一直沒有記起來，便只有肖恩知道。”范閑應道：“老院長是想讓我知道神廟的。”

此言一出，范閑的眼睫忽然眨了起來。前塵后事，許多過往都在他地心中串了起來。他甚至清清楚楚記起了監察院的水池旁。那些沉在沙底的魚兒旁，自己與椅上那位老人間的對話。

陳萍萍揮揮手，皺眉說道：“你以后要學會把眼放開一些。不要總是盯著一部一司，區區員，區區京都。你要學會站的位置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