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四顧劍的生死，影子比任何人都要更加關心，因為四顧劍死在別人的手上，哪怕是老天爺的那雙無之手。在很多年前，東夷城忽然大，四顧劍仗劍狂，屠盡家族長輩親人，只跑出了當時只有十六歲的影子，從十六歲起，影子的這一生，便是在向自己兄長復仇的意念中繼續，在強烈的恐懼與憤怒之中漸漸沉沒，變了監察院兩任領袖后的影。

四顧劍之所以被稱為大白癡，恐怕與當年屠殺自己族人時的手段太過腥，大有瘋癲之態有關。

關于影子如何逃出了東夷城，如何遇到了陳萍萍，又如何被陳萍萍收監察院中，從此忠誠不二，拼死效力，或許又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范閑并不是很清楚這一點，也不想詢問的過于仔細，因為他旁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衷，比如荊戈，比如言家，比如影子——但他清楚影子藏在最深的那個份，知道他與四顧劍之間的海深仇——正如對待旁其他人一樣，范閑與他們彼此幫助，彼此扶持，在這困難的時世上行走。

范閑沒有回頭，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問他一句話，放心吧，一定能問到的。”

影子沉默片刻后，消失在了范閑的后，沒有讓園的王十三郎和葉靈兒查覺一痕跡。

范閑沉默了片刻后，往園中行去，不一時，便來到了那對沉默無言的男之間。王十三郎抬頭看了他一眼，微覺有些詫異，南慶朝此時正在西涼路與草原胡人還有北齊的支援力量進行著最致命的搏殺。接連十幾天，范閑因為此事忙的焦頭爛額，為什麼此時卻有閑逸致出來游園？

葉靈兒此時正低頭繡著繃了的繡布架，早已查覺到范閑地到來，頓時便從先前那種恬靜無言平靜卻又安樂的氛圍中跳了出來。心頭微生幽怨，本來就極慢的落針速度，變得更加緩慢，不像是繡花，倒像是在用細細的針尖替繃的繡布撓。

范閑站在二人中間，他們既然不開口，他也找不到什麼由頭說話，負手于后。擺出一副萬事皆了然于心地模樣，著園外的孤寂秋樹之凈梢，故作著風雅之態。

見他如此做作模樣，王十三郎不知他是不是瞧出了自己從未宣諸于口的心思，眼神微微有些。而葉靈兒則是看了他一眼后，深深地埋下頭去。輕輕咬了咬下。

火候已至，范閑咳了兩聲，說道：“王妃啊，這青州的景致雖然不錯。但天天在園子里竹花，有院墻擋著目，怎麼也看不清吧？”

聽著王妃二字，葉靈兒以為范閑這惡賊是在提醒自己什麼，臉頓時蒼白起來。沒有應話。

王十三郎沉默不語，也如葉靈兒一樣，忖錯了范閑的意思。心想罷了罷了，自己雖然與這位葉家小姐說話不多，但也知道對方是位清爽的子，自己心中確實有弦被這青州的風拔，只是……對方畢竟是南慶王妃，這份差的實在有些太遠。

范閑嘆了一口氣，轉頭對王十三郎說道：“十三啊，雖然你重傷，需要有人照顧，但畢竟男大防不得不慎，尤其是葉家小姐乃是我慶國王妃，這園中又無旁人相看，你們二人就這般相對而坐，總要想想我回京后，怎麼向宮待。”

這話便說地明白了，王十三郎先前正自有些喟嘆，但他的在溫之下，卻是無比的執著，眉梢一挑，著范閑說道：“我馬上出府。”

葉靈兒愕然抬頭，狠狠地瞪著范閑。

范閑心頭微怔，旋即溫和一笑，暗想這才是一個值得讓自己信任的王十三郎，也不理會旁葉靈兒的怒視，手掌一翻，在空中畫了三個圈卷，便向葉靈兒前的繡布抓了過去，輕無風，卻又是極其快速，正是他賴以名地小手段。

葉靈兒下意識里指尖一挾，那枚繡針帶著破空風聲，向著范閑的手腕扎了下去，角度極其刁鉆。

這也是小手段，只是這些手段本來就是范閑教給的，又如何能夠阻止范閑奪布。

只見人影一閃，范閑已自手中奪過繡布，飄到了王十三郎的邊，笑著說道：“十三，我只是怕你上當，咱們這位王妃可不是一個會竹花地大家小姐。”

王十三郎微愕，不解提司大人為何會突然說這個，接著便看到范閑將那張繡布放在了自己的眼前，只見那張繡布上繡著……半個……水鴨子？

葉靈兒在園、在王十三郎眼所及之，整整繡了七天，結果……只是繡出了半個水鴨子？

王十三郎頓時明白范閑所說的誤會是什麼，忍不住微微一笑。倒是范閑哈哈大笑了起來，說道：“男之悅，天經地義，誰也攔不住你們，只是你得仔細想想。”

葉靈兒霍然起，氣的渾發抖，大怒看著范閑，卻又窘的說不出一句話來，眼中霧氣漸起，看上去煞是可憐。

王十三郎看著這子模樣，無

心頭一慟，自然斂了笑容，滿臉關切。

范閑緩緩住了笑聲，忽然低聲音在王十三郎耳邊說道：“談，總是要談地，這樣兩個呆頭鵝在一道，就算坐上一輩子，又有什麼用？”

話到此時終于點明，王十三郎知道此人是專程前來替自己揭破窗上的那層紙，微微赧然之余，不免有些激，卻又無法像范閑這樣厚臉皮地說出話來。而葉靈兒卻不知道范閑說了些什麼，看著竊竊私語的二人，心中大不安。

范閑辦完了自己該辦地事，悠悠然向著軍衙前庭行去，姿態十分悠閑，像是辦了件天大的好事，得意的厲害。

葉靈兒看著他那背影，不知為何。心底便是生起好大的不甘，輕哼一聲，嘲諷說道：“師傅，我是不會繡花，但這水鴨子。只怕……比你家那位還是要繡的好些。”

范閑聞聽此言，馬上便想到了婉兒當年手指頭上地點點針痕，以及那幅水鴨圖，上一寒，臉上大窘，哪里還能應話，趕落荒而逃。

看著這副景象，葉靈兒咯咯笑了起來。笑聲有如銀鈴般在青州的秋園回著，只是旁邊那人卻未笑出聲，只是靜靜欣賞地看著。

一個人干笑無趣，葉靈兒微窘收住了笑聲，王十三郎養傷的這十幾日，委實收斂了自己的灑囂張子。顯得格外安寧，沒料到最后還是讓范閑破了功，不知道這一幕落在那個男子眼中，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太過尖酸。心上頓時閃過無數心思，眼眸里的緒復雜無比。

王十三郎地心其實有些張，但他面上卻遮掩的極好，著葉靈兒說道：“在下王羲，曾用名鐵相。乃東夷城劍廬十三徒，這些日子多虧王妃照料，激不盡。”

葉靈兒不曾想到對方會忽然開口。而且會說的如此認真，心里微，平息心神，回了一禮，淡然說道：“王大人客氣了。”

以位稱呼對方，在葉靈兒看來要輕松自然許多，但只是不明白，已經相十數日，攏共加起來也不過說了十幾句話，為什麼對方卻偏在此時要如此認真的道謝。

難道他真準備離府，還是說其實這一切只是場夢？葉靈兒在心里幽幽嘆息了一聲。如果換一般子，或許在此時會因為心頭的這一抹幽意而選擇離開，但葉靈兒畢竟就是葉靈兒，不會繡花，只會舞刀弄槍，雖是位寡婦，卻依然像十來歲時一樣，野丫頭勁兒十足……

地盯著王十三郎的眼睛，說道：“有話就直說，哪里用得著自報家門，看你行事，也是個直爽人，莫學范閑那般羅嗦虛偽。”

王十三郎微微一怔，半晌后認真說道：“小范大人說……什麼都是談出來的。”

葉靈兒一怔，明白了一些意思，忽覺一陣秋風吹來，拂上臉頰時，卻沒有毫肅殺之意，只是那百般的溫。

……

……

王十三郎與葉靈兒地事，并沒有如范閑想像的那般，經自己一挑之后，便金風玉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干柴烈火一相遇，如黃河泛濫般不可收拾，反而出乎他的意料，這一對年輕男，依然是那般相持以禮，隔石徑相坐，只是偶爾會多說上兩句。

說來也奇妙，王十三郎和葉靈兒的都是屬于世間一流人，尤其是葉靈兒自生長在草原邊緣，較諸京都的小姐們，要開朗許多，只是一旦涉及個字，又因為前年京都那場慘事，以及十三郎的份，兩個人都有些沉默。

將這一切看在眼里，范閑心里也不著急，反正人世間地事兒總是千模百樣，不可能要求所有有男都像自己一樣，爬墻翻窗眠花般急不可耐。

而且他也沒有時間去關注這些好的東西，因為在西涼路那些不好的事，還需要他領頭理。

時間很快地進到深秋之末，寒冬之初，監察院八大齊聚定州城，草原上八方部落齊聚王庭議事，慶國異常狠辣地斬斷了草原出來的手，以及北齊向草原地那只手，冷眼看著草原上的局勢日漸不堪起來。

苦荷大師臨終前在草原上布下的手，與北齊小皇帝在這一年多時間，越過北海，穿過荒漠，過南慶國境的那只手，在西涼路與草原的接壤輕輕握了一下。

只不過握了將近一年地時間，便讓南慶朝廷備考驗，邊關異常吃，國庫、軍力、神都被迫滯留在西方，而緩了對于真正大敵北齊的迫。

而在皇帝的主持之下，監察院用了四個月地時間準備，范閑親自領隊，終于在慶歷九年的深秋寒冬，將這兩只握在一起的手斬斷，草原上的局勢或許在單于速必達和海棠的控制下，不會敗壞到難以收拾的程度，但北齊小皇帝還想在西涼路搞山搞水，只怕沒有那麼容易。而且范閑在草原上也布下了自己的勢力，待明年春暖花開時，便要開始收獲果實。

最后確認了各項布置地落實，核實了作戰的效

，范閑終于從繁忙至極的院務中擺出來。開始準十三郎不會隨著他回京，一是傷勢還未好，二來沿途范閑也不想讓他與影子多有接，三來葉靈兒回京過年，還要再晚大半個月，讓這兩個人多在一起呆會兒總是好的。

范閑決定了的事，便極改變，他既然決定幫助葉靈兒和王十三郎在一起。自然有自己地把握，回京后在解決大皇子家事之余，只怕也要去樞院向那位葉大將軍提親了，當然，這事兒首先還要皇帝陛下點頭。

慶歷九年冬月十五日，監察院結束了在西涼路的行。提司大人范閑經由定州，踏上了回京的道路。在定州雄城之外，前來相送的員將軍無數，麻麻地排了兩列。

西涼路總督與大將軍李弘與范閑并排站著。略說了幾句面上的話，便結束了此番談話，最末時，李弘深深地了范閑一眼，范閑知曉他的意思。也沒有應話，只是輕聲說道：“我在京都等你。”

車隊啟程，在定州城前方駛上道。范閑下意識里回頭去，沒有將目停駐在那些定州城軍政雙方的員上，而是抬起頭來，看著定州城門上的那一排木架子。

整整一排木架子釘在定州城地城門上方，每一個豎架上都吊著一尸首，此次行，一共死了四十幾名細，這些細死后依然無法安，被高高地懸在城門之上，任由秋風吹拂，秋日曝曬。

有些最早被懸上的尸首已經腐爛的差不多了，連屯田里的惡鳥都不愿再去啄食，出下方約可見的白骨，尸首上的衫更是破爛不堪，帶著用刑之后地污黑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