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日的明春,從半開的窗扇里照。屋里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兒的聲響。

記得自己走時,窗前那片移栽的野石蘭還在拔節葉。昨日回來，半圃的蘭，已是綻出了花，白的,紫的，蘭香郁郁。這個靜謐的午后，帶著蘭香的微風,便無聲無息地漫窗隙，輕輕地掠著床前一幅輕的雨過天青床帳。

帳子半遮半掛，低低地落著,被風拂了一角，宛若微波漾，替床里人擋著，籠著若有似無的沁脾馨香。

還酣眠未醒。腦袋微微地歪著,面龐枕在一截鮮藕似的玉臂上,子側趴在枕上，一幅輕薄的水被衾,不知何時,被出被角的一只給纏住了，從肩頭凌地掛扯下來,只掩至腰,出了整片散著烏發的溜溜的雪白后背。

李穆從前堂回來,裳齊整，人便坐在床畔，默默地瞧著的睡態。

想到此刻被衾之下那不著寸縷的模樣，眼底眸一暗，不自，俯靠了過去。手慢慢地探被角，落在的薄肩上頭，輕輕吻，停留了片刻，慢慢地，沿著漂亮的蝴蝶骨，的背，一路往下……

長睫了幾下。

神被弄醒了。

是悉的，略帶糙的大手，在被衾的遮掩下，著如的。

知是他回了，角微微翹了起來，人卻依然還沉浸在濃睡未醒的慵懶之中，到渾還是發酸，眼閉著，不想睜開，只懶洋洋地了，又蜷起子，以此表達對這個從昨晚起便總不好好睡覺的男人的不滿。

男子非但沒有停止作，反而從后，將整個人抱住了。

神真的還沒睡飽。含含糊糊地嗯了幾聲，地抬臂，想推開他，手卻被捉住了。

改而印在手背上，沿著細細的雪白胳膊，親了上去，一直親到面龐。

男人和繼續耳鬢廝磨了片刻。

“還很累嗎？？”

神聽到耳畔，傳來一道溫的問話之聲。

還是有點迷糊。下意識地搖頭。忽然卻仿佛想起什麼似的，人一下徹底清醒了，睜開睡眸，點頭。

李穆著睜大眼睛，戒備地瞧著自己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昨夜，對著自己這個熱無比的小妻子，他意興盎然，放縱得幾至狂宕的地步。睡睡醒醒，數度云雨，今晨醒來，猶未饜足，抱著懷里還困得不行的小人，強又要了一遍，方擁著一眠至午，直到蔣弢來尋，他才起。當時卻還是困得很，仿佛連眼睛都睜不開，得知蔣弢來尋他，眼睛一閉，便又睡了過去。

補眠了一個上午，他已神奕奕，卻知被自己累壞了，應還沒緩過來，見終于醒了，問肚子不。

“已過午了。我是怕你壞了。不如先吃些東西。若還困，吃完了再睡。好不好？”

被他提醒，神才覺自己得前后背了，乖巧地點頭。

李穆了腦袋，下了床，將帳簾子掛起，也不人進來，自己親自幫穿。一件一件地穿好，方再次開門，喚人服侍洗漱。

兩人一道吃了飯，又一起回了屋。

嫁他都一年多了，仿佛只有今天，他的白天也屬于的了。

神心極好，哪里也不想去。

一進屋，便掛在他上，要他抱自己。

“我渾都好酸，走不路了，都怪你……”

聲氣地埋怨，聲音的出水。

李穆微微蹲，雙手托住，一下將抱起，抱得高高。

冷不防便離地三尺高，比他還要高。

神被嚇了一大跳，哎了一聲，抬手打他，要他趕放自己下來，不讓他抱了。

李穆哈哈大笑。心下因片刻前收到的那個消息而引出的些許影，頃刻間，然無存。

他將抱到了床上，讓躺下，自己坐在床邊，將雙搬放到自己膝上，替起了腳。

他手法極好，得神服服帖帖，舒服地瞇著眼睛，著來自郎君的服侍，忽記起中午蔣弢曾來尋他，便順口問了一句。問完，沒聽他回答自己。頓悟，想著或許是什麼不便說的軍機之事，忙睜開眼睛。

“若是不方便和我說的事，不說也是無妨的。”

李穆的手停了下來，抬眼，注視了片刻，微微一笑：“無別事。只是昨夜，到了一道建康宮的圣旨，宣我回去，要封賞于我。”

神倒沒想到過是這樣的事，起先有點詫異，坐了起來，再一想，又歡喜了。

“這是好事啊。郎君你取了長安，如此功勛，誰人能及。你依功封賞，天經地義。”

“郎君打算何時？”

他沒有立刻回答。了片刻，才道：“阿彌，你覺著，我該回去封嗎？”

神不一愣，對上他投向自己的兩道目。

方才乍聽這消息，起先意外，隨即便到歡喜和驕傲了。為自己嫁了如今大英雄的一個郎君，與有榮焉。

卻未曾想，他看起來，似乎不愿回去封。

立刻想起先前，他和父親之間曾起過巨大分歧的那個問題。

他毫沒有將父親苦心維持的這個朝廷放在眼里。甚至，還大不敬。

便是因此，當初才會被父親從京口他的家中強行給帶走。后來若不是自己執意追來此地，如今兩人如何了，還未得知。

這半年多，在這里，和他一起經歷了那麼多，原本幾乎忘記了還有這事。

此刻，突然又想了起來。

的心，驀然一沉。

遲疑了許久，終于說：“郎君，如今的皇帝，已不是從前我皇阿舅了。先前我阿姊的信，你也看過的。陛下和阿姊，亦是一心向好，新朝應是有中興之心的。”

“但你若真不想回去朝廷的封，我絕不會你。那你便回一道奏疏，道你并非藐視朝廷，抗命不回，而是義和長安還不甚穩固，你軍務繁忙，不出，無法歸京。”

“他們如今給你發這道詔書，應也是出于好意。不要為了這個，和我阿耶，還有陛下他們起了不快，乃至惹他們疑心。好不好？”

說完，用央求的目，小心翼翼地著他。

李穆凝視著，起先沉默著，片刻后，道：“等這里的事安排妥當了，我帶你回。想來，你也想見岳父岳母的面了。”

神終于舒了一口氣。

最怕的，就是李穆固執己見，在這個當口，對朝廷公然不敬，落人口實。

只要他肯回，說不定就能到新朝的氣象，繼而慢慢改變想法了。

再樂觀些，更期盼著，有一天他和父親一起，兩人能同心協力，一齊做事。

何況，確實也想念阿娘和阿耶了。

爬了起來，跪在他的邊，帶著激似的幾分討好，低低地呢喃：“郎君，你對我真好。”

微微地紅了面，悄悄握住他的一只手，將他引向自己，在了他喜歡的的漂亮脯上。

“我已經睡飽了……郎君想要什麼，阿彌都陪你……”

李穆閉了閉目，回了手，改而將子摟住，帶著，和并頭躺了下去。

他親了親溫暖的額，聲道：“我也有些乏。你陪我，再睡一會兒就好。”

神昨夜實在被他折騰得狠了，真的還沒睡夠。乖巧地在李穆的懷里，被他摟著，閉上眼睛，很快，又沉沉地睡著了。

李穆凝視著在自己邊安然睡著了的妻子的恬靜面龐，心里那片起先因而散去了的影，又再次，慢慢地籠罩了回來。

如今的這個新皇帝，甚至還不如興平帝。大風小說

至，興平帝還有幾分爭心。

而這個皇帝，從前留給李穆的唯一印象，便是貪圖安逸樂。

李穆記得，高嶠還在世時，他收斂些。在登基次年，高嶠死后，他便徹底化名士，只知風花雪月，朝政由高雍容和新安王蕭道承把持，與許泌、陸這些士族明爭暗斗。直到數年后，許泌叛，他救駕平叛，此后一路上位，權傾朝野，至大司馬，又因執意北伐，引來高雍容和蕭道承的忌憚，他自己亦是一時不慎，死在了心設計的人計下。

而這個皇帝，早在許泌叛之時，便連驚帶嚇，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李穆可以肯定，昨夜送達的這封詔書，托名圣旨，背后之人，必定是高雍容。

他也猜的到，高雍容如今，應該還只是想籠絡自己。

催他回建康封，想來不過是想要明確長安歸屬，更借此機會，向天下昭告，在外之臣，哪怕立下再大的功勞，亦是制于朝廷，只是蕭室之臣。

倘若沒有此刻懷里的這個子，今日，他是絕不會奉詔回去的。

既出來了，世自主，平中原，被冠以南朝臣賊子之名，又能如何？

便是這蕭姓南朝，他亦可取而代之。

但因為有了，他便也和這個朝廷，有了千萬縷的羈絆。

除了自己這個丈夫，還有父母、親族，以及這個皇朝帶給的一切地位和榮耀。

那些都是屬于的一部分。

他做不到，完全不顧的意愿，強行要為了自己，生生地和這一切割裂。這一點，從他當初放不下執念，強娶了的第一天起，他便知道了。

就在方才，聽到用討好的語氣，對他說，他對真好，又拿他手軀時，有那麼短暫的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上輩子，房之夜的那個。

只不過，那時候的，是有求于他這個大司馬。

而如今的是，是害怕他和在乎的家人決裂。

曾經的，是何等驕傲，他記憶猶新。

他也想著，寧愿一世都保有當初剛嫁他時的那種高傲天真。

然而，他終究還是做不到。

娶了，卻如今在自己面前，如此地小心翼翼，甚至想要討好于他。

乖巧得令他心疼。

有得，便有失。得到了，他便不得為，向這個皇朝，做出自己的退讓。

這一輩子，他想他是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但，當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從今日起徐徐在他面前再次展開，等到了圖窮匕見的那日。

他只盼著，此刻在他邊安然臥眠的，能依舊這般，滿懷地信賴于他。

的余生，皆托于他手。

他是一輩子的郎君。

李穆慢慢將懷中的小妻子摟得更，臉向了過去，深深滿嗅了一口來自發的馨香，閉上了眼睛。

……

神深深地熱義這座城池，也喜歡自己現在住的這地方。

是親眼看著這座城池如何從剛來時的滿目荒涼，慢慢變了如今這樣一個充滿了煙火氣息的人居之地。更不用說，這個刺史府里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都是親手拾掇過的，更是充滿了。

但是建康，也是出生和長大的地方，離開久了，未免也會想念。

何況，那里還有的阿娘和阿耶。

從李穆答應回建康的第二天起，神便開始了暗暗的期待。

有點意外的是，那日那道詔書后，沒過幾日，義竟又來了皇帝的特使。

特使便是那位當初曾主持過李穆和陸柬之的重比試的老人侍中馮衛。

馮衛帶來了皇帝的諸多賜。

除了尋常的餅金、貴、帛緞等之外，還有通營造和各種工技的匠人們、出自太醫院的太醫。

其余便罷了，竟然還給義派來正缺的諸多匠人和太醫，不可不謂考慮周到。

神很是高興。

李穆帶著，謝過天恩。又向馮衛致謝，道他一路辛苦。

馮衛笑瞇瞇地說：“李刺史不必多禮。你代朝廷取回西京，大虞誰人不敬你三分？我能奉旨來此，伴刺史和夫人歸京封，乃我馮衛之幸。刺史倘若安排得出，可否早些？”

“滿建康的民眾，都知道李刺史你要回京封的消息了，日日在等著呢。”

神看向李穆。

他著馮衛，道：“我這里，事已安排妥當。一切，由欽差定便是了。”

馮衛大喜，立刻道：“擇日不如撞日，那便明日歸京，刺史意下如何？”

……

李穆將帶回來的大軍留在了義，事務托給了蔣弢，次日，帶著神，踏上了南歸的路程。

一個月后，這一年的五月，建康城的大街小巷，飄滿了白柳絮的時候，離開建康已經將近一年的神，伴在丈夫的邊，踏上了這片悉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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