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士兵,在經過幾個日夜的行軍后，此刻列隊于郊外江畔的渡口之前,等待著他們新的統領，也在等待著他們即將到來的命運。

前方，風號云低，冬霧鎖江。

太還沒升起,江面依舊灰蒙蒙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從安穩的建康宿衛營被派到這里，搖一變,他們變即將北渡作戰的兵丁。

他們自然聽說過此次都督他們渡江作戰的那個李穆的赫赫戰名。

曾單槍匹馬，于臨川王的叛軍陣前帶回高氏子弟。

對北夏的江北大戰里，領為先鋒,五戰五捷，皇帝親自犒賞，他得號虎賁。

至于重競技，力陸氏公子,最后抱得高氏貴歸的事,更是被傳得人盡皆知。

他是迄今為止，大虞軍中上升最快的一位杰出的寒門將領,這一點,今日所有這些站在這里的人，無人不知。

但這,并不能夠帶給他們多的信心和安。

以寥寥數千之眾,對十萬梁州兵馬,此行無異于以卵擊石，有去無回。

從最低級的士卒到伍長、拾長、百人將，三千之眾，列隊于此，雖甲鮮明，刀戟森森，但一雙雙眺向大江北岸的眼睛里，卻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絕。

忽然，一陣疾勁的馬蹄之聲，如同軍中擂響的鼙鼓，由遠及近，傳了每一個人的耳中，也打破了江畔黎明前的這片帶著死氣的沉沉寂靜。

士兵循聲，看見京口的方向，出現了一列人馬，馬蹄飛躍，旆旌翻卷。

仿佛不過一個眨眼，才剛現，這一列人便穿破了遠的晨霧，縱貫而至。

一個鎧甲之人，著一匹高頭烏騅，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里。

他馭著下雄健戰馬，迅速奔馳到了渡口。

這是一個青年男子，不過二十多歲。晨熹微，將他嚴峻面容深其中，然，將軍兜鍪之下，目威嚴，若不可犯。

他停下了馬，卻未下，依舊高坐于戰馬的健背之上，兩道森嚴目，掃過了他面前的隊列。

一種龍戰玄黃的氣勢，便立刻迫面而來。

所有的人，都被他散發出的這種氣勢給震懾住了。

三千人的渡口，驟然間，竟變得雀無聲。

他環視一圈。凡目所到之，士卒無不起膛。

他的目，最后落到了最前的一名旗卒上。

那旗卒本歪扶旌旗，驚覺他看向了自己，一凜，猛地站直，手中旗桿也隨之得筆直。

旗纛迎風展開，裹卷江風，發出獵獵之聲。

那人方朝著這三千士卒，舉臂出示掌中之節。

“我乃李穆！持節都督此次平蜀之戰！今日起，爾等皆聽我號令！令則行，則止！有膽敢違犯我令者，軍法置！”

他的聲音隨風遠遠傳送，傳渡口每一個人的耳中，充滿了威嚴。

那是一種唯以淬煉而就的上位者才能有的無上的威嚴。

渡口寂然，人人摒息斂氣，微微仰頭，注視著這個仿佛突然從天而降的青年男子。

“我之言，爾等可聽到了？”

他喝了一聲，宛若驚雷綻于頭頂三尺之上。

“聽到了！”

不由己地，人人不約而同，用盡全力，齊聲呼應。

三千人的應聲，瞬間過了一切，聲若雷，震得遠一群正在江畔覓食的鷗鳥振翅而逃。

“宿衛營之兵，向來為野戰軍所輕視。此番你們前來作戰，我料你們定已飽譏嘲。然則當真你們不如旁人？非也！個個七尺男兒，同吃一灶軍飯，何以就天生低人一等？不過是從前沒給你們機會罷了！江東自古多俊杰！此次北渡，便是你們一個絕佳機會！此仗固然艱難，然，師貴在用兵，不必在眾！此戰，并非沒有取勝之機！”

“我李穆，不懼！”

“我放話于此，爾等凡恐懼者，可出列，卸戰甲，我便放你離去，絕不阻攔！”

他話音落下，四周雪寂。

人人目激揚之，無一人。

李穆這才微微頷首，神稍緩，目再次掠過面前那三千肅然而立的士兵。

“既無人出列，今日開始，你們皆是我李穆的兵！我李穆帶的，沒有怕死的兵，更沒有送死的兵！我要你們牢牢記住另一事！此番我帶你們去往江北，不是送死，而是隨我李穆一道，建功立業，名傳天下！”

“建功立業！”

“名傳天下！”

人人難以制心中激昂，向著這個仿佛天生戰神般的年輕將軍，紛紛高舉戟劍，齊聲吶喊。

吶喊聲中，片刻前那滿渡的頹喪之氣，一掃而，連那些常年往來于渡口之間的舟夫亦面帶激，跪于船頭，向天叩拜。

副將上前點報花名冊，人人響亮應答。

完畢，天大亮，遠江面繚繞的霧靄，漸漸散去。

士兵神抖擻，列隊登船，秩序井然。

三千兵馬，連同輜重，在不遠翹首觀的京口民眾的目送之下，朝著江北，漸漸遠去。

……

神胡洗漱了下，穿了裳，匆匆來到前堂，看見盧氏已經坐在那里，索著，在慢慢地納著一只鞋底，阿停伴在一旁，正給穿針，四周靜得異乎尋常。

聽到了腳步聲，阿停抬起頭：“阿嫂，你起了？”

“丈夫”一早離家，出兵打仗去，這會兒人都不知已到了哪里，自己卻一覺剛起來。

對著的盧氏，神難免尷尬，喚了聲阿家，低聲道：“實在是我不好，竟睡得如此之晚，連郎君一早也未能相送……”

不待盧氏開口，阿停搶道：“我和阿姆今早送阿兄出門，阿兄自己說的，昨夜已和阿嫂道過別，阿嫂睡得又晚，累了，我不要吵你。”

盧氏含笑點頭：“不過也就是送到門口罷了，心意到了便是，不必拘泥旁的。”

神慢慢地吁出一口氣，想了下，道：“阿家，我想去渡口瞧瞧。”

……

神帶著阿停趕到渡口時，最后那條滿載了士兵的戰船，也已駛向江心。

江邊浪濤卷雪，江波漾。

許多京口人，依舊還沉浸在片刻前的激之中，聚在江邊，議論紛紛。

神面覆幕離，在隨從的伴護之下，在渡口附近眺了江心片刻，下淡淡失落，喚阿停一道回家。轉時，看見對面來了一架高輿。

那高輿架設著帳幕頂棚，由八個頭系黃巾的大漢抬著，上面坐了一個婦人。婦人以紗蒙面，只一雙艷目，影掩在帳幕之中，若若現，姿態神圣，儼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后，跟從了幾十個男信眾，一路前呼后擁，正向這邊行來。

當地人都知這婦人乃天師教的天師，傳言貌若天仙，道法高深，見路過了此地，信眾便在路邊參拜，不信的，也紛紛為之讓道。

高氏并不奉如今頗抬舉的天師教，神自然也不會特意去留意這所謂的“天師”。見排場浩大，不過看了一眼，徑自便上了停在路邊的車，一行人離去。

端坐高輿里的那個婦人，兩道目從面紗后，向前頭那輛漸漸遠去的車，一不，片刻后，俯下去，低聲問邊一個隨護自己的青年男子：“奉之，便是那日將沈家弄了個沒臉的高氏，蕭永嘉的兒？果然和那賤婦一樣，是個潑婦！”Μ.166xs.cc

男子低聲道：“阿姐，你莫胡來！莫說高氏我們如今惹不起，便是李穆，也不是吃素的。他今日人雖走了，但必有安排。教主派我們來此，當務之急是發展信眾。你莫惹了他，壞教主大事。”

婦人眸底掠過一抹沉，不再說話，見道旁信眾在朝自己參拜，便繼續昂頭，做出自己該有的一番高貴模樣。

……

盧氏是個閑不住的人。每日若無事了，有空就去紡紗。

如今也是這樣。

神的日常，除了讀書作畫為消遣外，也是無所事事。因先前經常伴在盧氏邊看紡紗，看著看著，漸漸起了興趣，如今既無事，便跟著學了起來。

一開始頗為艱難，總是紡不出連續的線，即便出來了，也是細不一，一扯就斷。

阿見學起紡紗，以為只是貪圖好玩，等紡個幾天，興頭過去也就罷了，故起先沒說什麼。

后來發現神竟似和紗線卯上了勁，不但白天，連晚上都要點燈練習，躺下去，又嚷著腰酸背痛，給自己看被紗線磨出了紅痕的手心，心疼起來，不知道勸了多回。

神卻不服氣，不信自己就紡不出能用的線，是咬牙堅持。

阿勸不住，只能在一旁看著忙碌，自己干心疼。

五六天下來，竟真紡出了一長長的紗線。

神自己很是得意，拿給盧氏驗看，盧氏夸紡得好。神歡喜。打算一鼓作氣，親手多紡些線出來，日后再慢慢學起織布，要做一件裳出來。

李穆離開后的第十天，神決定要做一個會紡紗，會織布的子時，這日，蔣弢來拜見神，提議遷居到自己的那座莊園里去。

除莊園原本就有的護衛之外，李穆臨走前，也安排下了信靠的護衛，若出行，必寸步不離，以保證的安全。

除此，夜也會有人分班前來守夜。

但蔣弢說，因南下的北方流民日益增多，為妥帖起見，最好還是住到莊園里去。

這也是李穆臨走前，曾代給蔣弢，要他留意的一件事。

神心知自己份畢竟不同于尋常人，李穆不在家，家中三人，皆為流，莊園門戶高深，比起李家，確實更適合居住。

想必他也是出于謹慎，才如此安排，便沒反對。但開口請盧氏和阿停一道隨自己過去住。

阿停自是樂意。

盧氏原本有點顧慮。

除了更習慣住家中外，亦恐會被人在背后議論自己借兒媳。但也知神如此開口，全是出于真心，何況，自己也激沒有趁兒子離家打仗便立刻回建康去，不過略一遲疑，便答應了。

神很是高興，阿派人傳消息過去，收拾好屋子，打算這兩日就搬過去。

第二天，神人打點行裝預備搬去，忙忙碌碌之時，李穆家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其實，也不能稱為不速之客。

因為當一華服，帶領后的一眾仆婦出現在神面前的時候，短暫的驚詫過后，剩下便是歡喜。

“阿娘！你怎會來這里？”

神驚喜地朝著蕭永嘉奔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