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眼眶泛紅,鬢發因方才的拉扯,也略是散。見神眼眸關切地著自己,不面慚,低聲道:“今日出了這樣的事,小娘子見笑了。”
阿停早被方才車外的吵嚷給驚醒,憤憤地道:“二嫂嫂,那人太壞了,竟如此待你!氣死我了!幸好有我阿嫂在!”
沈氏面上愧更甚,眼角淚微閃。
神遞給一塊潔白的帕子,沈氏低聲道謝,接過,拭了拭眼角,平發鬢,定下神來,方道出了事的原委。
沈氏娘家在距離京口不遠的上縣,南渡之前,沈家和蔣弢祖上,原本是有舊故,后南北不通,兩家才斷了往來。蔣弢南下來到京口之時,沈家老太爺還在世。老太爺保有儒風,一是顧念兩家舊,二來,也是看重蔣弢的才學,不顧家中幾個兒子的反對,將兒嫁了蔣弢。
沈家的門第,在當地高不,低不就,幾個兄弟為了門庭之計,一直費心鉆營,想躋士族之列,當時原本正籌劃將妹妹嫁顧家,卻沒想到老太爺如此安排,敢怒不敢言,只得聽從。
沒幾年,老太爺去世了。沈氏幾個兄弟對妹妹的這樁婚事,越發不滿,認為是門庭之恥,阻礙了沈家與當地士族的往來,一向就想拆破。偏偏沈氏和丈夫篤和,兄嫂幾次要離絕另嫁,都被拒絕,兄妹關系也就勢同水火,但礙于李穆,沈家幾個兄弟也只能暗恨。
沈氏娘家還有一母張氏,母心慈,疼兒,起初幾年,和沈氏一直暗中有所往來,后被兒子發現,日日吵鬧,張氏怕兒婿再兒子的威脅擾,被迫斷了往來。
再過些時日,便是沈母六十大壽。沈母的,這幾年壞得厲害,幾乎只能躺在床上了。沈氏幾個兄弟為了門面好看,全然不顧母親,打算到時大辦壽宴,廣邀當地那些士族為賓。沈氏知母親不好,得知消息,心中暗自悲傷,想到已經幾年沒有見面,對老母更是牽掛,想給做一套衫,托人暗中送去,也算略盡孝道。
蔣弢祖上雖是儒宗,亦居太守,但如今世大變,玄風當道,像他這樣的寒門,晉升之路,更是渺茫。他滿腹韜略,多年以來,卻也只能在衙門里做個刀筆小吏,俸祿微薄,家中又有一兒一,年紀尚小,全賴沈氏賢惠,才得以勉強度日。
這回給母親做,沈氏相中湖。但湖價高,即便做一套里,至也要費錢一千。沈氏思來想去,決定先把從前母親給自己的一件頭面拿去當了,日后若能周濟,再贖回便是。
不想讓鄰里街坊看到自己出當鋪,故今日特意繞道來到鎮口這家,想悄悄典了便走。沒想到如此湊巧,才出當鋪,竟就遇到路過的沈三,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沈氏著神,目慚,又含著激:“方才多謝小娘子了,若不是你來,遇上我那樣的兄長,實在不知該如何收場……”
想起方才的一幕,忍不住眼角又微微泛紅。
沈氏講述之時,神忽然便想,除去門庭落差懸殊,沈氏心甘愿嫁給蔣弢,而自己是被迫之外,自己和沈氏的婚事,倒有些相似之。
只不過,沈家兇惡,而自己的父母兄弟,皆對心疼不已罷了。
比起沈氏,自己實在是幸運。
神心中唏噓,手握了沈氏的手,安道:“阿嫂莫和我客氣。你甘心守貧,不慕富貴,我很是欽佩。你是郎君的阿嫂,自然也就是我的阿嫂。你放心,往后你的兄弟若還來胡攪蠻纏,我定會幫你。回去我也將此事告知郎君,好他心里有個數。”
沈氏那日上船迎親,這個高氏留給的第一印象是高貴、疏離。
次日上門停坐,又覺得頗為溫婉,神態言辭間,并不見傲慢清高之。
卻沒有想到,竟還是如此善解人意。知自己尷尬,便出言化解,又古道熱腸。和自己原本想象中的高門貴,天差地別。
沈氏心中不已:“多謝小娘子。今日之事,我再代夫君,向小娘子致謝。只是敬臣事多,這種小事,過去也就算了,不必特意再煩擾他了。”
阿停笑嘻嘻說:“二嫂嫂,你不知道,我阿兄可怕我阿嫂了!只要我阿嫂開口,阿兄一定會管,你莫擔心!”
阿停懵懵懂懂,一知半解,這話說的,神卻心生慨。
那李穆以下犯上,強娶自己,他到底是何意圖,自己還是稀里糊涂。但有一點,很清楚。
阿停以為他怕自己,其實何來的怕?
神總覺得他人前人后,表面上對自己百般容忍,耐心,瞧著仿佛都是自己仗著高家地位在欺負他,實則這個人,險得很。
他本就沒有真正把自己放在眼里!
神不想便罷,一想,心里又來氣了,面上卻不好表,見沈氏含笑向自己,也只能下火氣,以笑應對。
京口也不大,一路敘著話,很快便到了城隍廟附近,路人認出這牛車,猜里頭坐的是李家新娶進門的建康高氏,紛紛駐足觀。
神車夫先送沈氏回家,路過門口,沈氏再三地謝,邀神進來坐坐。
一來盛難卻,二來,若過門不,未免顯得自己瞧不上,神便應邀下車,和阿停一道。
“我家寒陋,也無好茶,小娘子莫見笑。”
沈氏雖主邀約,但見華服麗,宛若瑤臺天,站在自家門前,襯得門檐愈發矮陋,心下也難免有些不安。
“怎會?阿嫂邀我,便是拿我當自己人。”
神笑道,進了院子。
蔣家是個獨門小院,院子不大,收拾得卻很是干凈,屋里擺設,簡樸陳舊,但井井有條。一個七八歲的孩兒坐在小板凳上,正低頭在服,另個小些的男孩兒,下拖著掃帚,繞著院子做騎馬狀,里發出駕駕的聲音。兩人都生得眉清目秀,見母親回了,十分歡喜,跑著迎了出來。
倆姐弟見過神,知這個仙一樣的好看人兒是李家阿叔新討進門的媳婦兒,照母親的吩咐,喚了“阿嬸”后,起先很是拘束,只站在阿停的邊上,不時好奇地看一眼。漸漸見溫可親,還阿停從車上拿來好吃的餞糖果分給自己,很快就了起來,小姑娘去燒茶,小男孩就樂呵呵地幫姐姐燒火,很是溫馨。
蔣家房子在巷子里,平日很是清凈,神來后沒片刻,附近街坊婦人便都聞訊而至,門口一下熱鬧了起來。眾人起先也只站在院中看著,不敢進來,直到神開口相邀,沈氏和阿停忙著端茶送水,眾人才了屋。
神被圍在中間,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爭相搭話。
神話雖不多,卻始終面帶笑容,毫不見架子。
這一幕,看得一旁的阿,心中百集。
從前做夢也沒有想到,碧瓦朱甍、雕梁畫棟下長大的小娘子,有一日,竟會如此坐在這等貧街陋巷的幾尺瓦檐之下,飲著茗,放下段,和一群巷弄婦人應酬結。
倘若長公主知道了,也不知會如何做想。
“阿叔!”
門口忽傳來蔣家孩兒的一聲呼喚。
屋里婦人停下說話,齊齊轉頭去。
神抬眼,見一道影從院門里進來,穿過院子,停在了檻外。
婦人見李穆到了,知他是來接媳婦兒的。
倘是之前,礙于高氏的疏離,眾人也不敢玩笑。這會兒和有點了,知并非高高在上,婦人們天里的促狹也就不住了,紛紛笑道:“怎的,才片刻沒見著新婦,就這麼急著要接走了?怕我們欺負了新婦不?”
李穆笑而不語,朝婦人們作了個揖,看向神,聲道:“你若要再坐坐,我便晚些再來接你。”大風小說
婦人們也不過只是打趣罷了,知他二人新婚燕爾,想必正好得里調油,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在一起。李穆既來接人,和新婦說話,語氣竟又如此溫,實是前所未見,不哄堂大笑,哪里還會真的留下神,紛紛起,給讓道。
神也只能起,含笑謝過沈氏招待,裝作,螓首微垂,被沈氏和婦人們送出遠門,登車離去。
回到李家,日將暮。
盧氏正等著李穆和神回來。兩人剛進屋,還沒等神開口,阿停便將阿兄今早送了阿嫂和自己過去,卻連門都沒進就自顧離開,又遲遲不來接們,最后還是阿嫂帶著自己回鎮的經過給說了一遍。
盧氏很是不快,責備兒子。
看著李穆一聲不吭地站在那里,被他母親教訓,神心里終于覺得舒服了些,見罵的差不多了,才假意開口相勸。上去扶住盧氏的手,低聲道:“阿家,我真的無妨,你莫罵他了。他應是有事,并非故意我和阿停等。這不,我們自己也回來了。”
盧氏見如此諒,心中不已,愈發愧疚了,輕輕拍了拍神的手,轉向兒子的方向,嘆氣:“你前輩子到底是修了什麼福,如今才能娶到這麼好的阿彌。還站在那里做什麼!阿彌想是乏了,還不快些送回房,好好向賠禮?”
李穆應聲,看向神。
神極其大度地笑道:“我不累,還是先送阿家回屋吧。”
扶了盧氏,送回房,轉見李穆站在一旁看著自己,面上笑容便冷了,抬腳就從他邊走了過去,頭也不回,只剩一縷拂面而過的淡淡幽香漂浮在鼻息里,若有似無,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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