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國強盛時，在北疆設置的界壕防線，最遠達到上京會寧府以北一千五百里，由四百二十二座關隘、障壘和戍堡、超過兩千七百里的邊牆組。

如果將之看作一個手持鎖鏈，覆草原的巨人；那麼，在草原東面，界壕防線以東北路招討司的駐地泰州爲起點，向西延出越崇山峻嶺的三條支脈，是巨人的右臂。

在草原正南，連綿邊牆堡寨由西南路招討司所屬州、淨州向東北方向延上千裡，經過九十九泉草場，直抵草原深名爲“昭陶勒汗”的火山，這是巨人的左臂。

縉山、宣德州到昂吉濼一帶，則是巨人的首腦。

圍繞著這個龐大的邊疆軍事防系，大金國先後投了天文數字的人力力，還和蒙古人前前後後打了數十年的仗。金國初建國時的重臣完宗磐、完宗弼，章宗朝的名臣夾谷清臣、完襄、完宗浩等人，都曾在北疆陷往來廝殺的泥潭。

人類政權軍政實力的變化，在千百年來的族羣分佈和億萬年形的自然環境差異面前，幾乎毫無價值。中原朝廷在草原上投越多，越會將他們自己的力量束縛到彈不得，也越會激起草原上無數部落的同仇敵愾。所以吉思汗發西征時，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老巢蒙古高原易手。

但他委實沒有想到，大周國建立之後，毫都沒有恢復這套防系的意思。漢兒的軍隊控制了縉山到昂吉濼一帶，便並不持續深，也沒有大規模恢復和重建舊有邊塞的模樣，反而一板一眼地和留守草原的蒙古千戶做起了生意。

對也裡牙思這樣的蒙古千戶來說，生意是不可或缺的，是他的立足之本。

終究蒙古族本，並非統一的實。最初的蒙古，其實專指乞、扎答、泰赤烏等部落，即所謂尼倫蒙古。隨著吉思汗的崛起，兀良合惕、弘吉剌、亦乞列思等部也陸續以蒙古之名自稱，構了所謂迭兒列勤蒙古。

這兩部分，是眼下草原民族的核心，也就是中原朝廷所稱的黑韃。但黑韃的人數，並不佔草原上的多數。在黑韃之外，還有札剌亦兒部、蔑兒乞部、塔塔兒部之類白韃；白韃之外還有漁獵爲生的林中人；此外更有乃蠻部、克烈部、汪古部之類部落，習俗更傾向於突厥，和草原以外的通也更頻繁。

這些部落本也不是的整，其下又有多如牛的小部，一直細分源流，甚至能細分到三五個帳子。

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國以後，強行將無數部落打散，再重新合爲鐵板一塊，並依靠劫掠所得天量財富，把聽從大汗號令的千戶那們，塑造了草原上新的統治階級。

但隨著吉思汗發西征，留守在草原的千戶們，全都面臨著舊有部落君長的反撲。千戶們以前背靠著吉思汗，現在卻要依靠自力量穩定地位，必然需要兼施。

的手段，無非各種謀殺、突襲，這是草原上千百年來不斷髮生的故事，大家都看得膩了。而的手段，比如賞賜和賄賂，卻需要實打實的資，爲了得到資，又不得不和南方漢兒進行換。

也裡牙思便是這樣一個千戶。他本的兵力，已經在中都城裡折損殆盡，全靠這幾年裡聚攏起一批被吉思汗屠滅後茍延殘的流散牧人，維持著千戶的地位。

他要賞賜手下，就得不斷拿出茶葉、布匹、藥材乃至各種奢飾品，這些東西從哪裡來？

他要持續地保持軍事威懾，就得有刀劍、弓矢、甲冑，這些東西全是易耗品，又從哪裡補給？

早年蒙古人南下，從中原朝廷掠取了數以萬計的工匠，這些工匠倒是能生產一些湊合用的玩意兒，可大汗西征的時候，把絕大多數工匠都帶走了，剩下一批，全都在大汗的弟弟別勒古臺和監國公主阿剌海別吉的手裡，哪裡得到一個尋常的千戶那分潤？

已知也裡牙思是個到急需用錢的窮鬼，又知也裡牙思控制著一個規模巨大的鹽場，且有中原朝廷派駐在北疆的員出面，向他提議恢復鹽場，並向外賣鹽……

結果怎麼樣，本就無需考慮。

也裡牙思再怎麼秉承著蒙古人馬快刀利的驕傲，也不得不轉化了坐地生利的商賈。而且因爲他馬快刀利，輒把不服從的蒙古小部全都驅趕到鹽場，日夜不休地服苦役，所以他的鹽場產量還真不小，所產鹽磚的質量還廣好評。

由鹽場的重啓開始，也裡牙思又陸續做了茶葉和氈織的生意，甚至嚴向草原販賣的武，他也能從特殊渠道拿到一些。作爲補償，也裡牙思也偶爾傳達些消息，比如不久前劫掠屯墾漢民的蒙古人是哪個千戶所屬，營地在哪個位置。

這類消息傳遞出去以後不久，對應的蒙古人就會遭定海軍出輕騎，長驅剿滅。此後定海軍方面爲了表示謝，答應給也裡牙思的貨品就會略多些。

生意做得多了，好也越拿越多，事隨之越來越繁雜，不能見的易越來越多。蒙古人們普遍疏，許多的辦百出。

按照常理，也裡牙思該提拔一個漢兒奴隸去負責這個生意。

不管蒙古人怎麼蔑視漢人，他們普遍知道，中原的人比草原上的人要明，部落要想過的舒服就離不開漢人。

可這些生意又不適合張揚，尤其是兩邊特別機的利益換，無論出於什麼角度考慮，都絕不能給尋常的漢兒奴隸去負責。

所以也裡牙思按照草原上的習俗，給自己找了一個擅長在生意場上週旋的老婆，便是上京大定府來的李佐命李夫人，讓這個人代表自己去管理生意上的事。

當然，他也沒想到之後兩年生意不斷做大，以至於李夫人有點恃寵而驕了，居然敢迫也裡牙思去欺瞞大汗留在草原的代理人。

這就太不知輕重了。

也裡牙思上答應不向別勒古臺的信使待，心裡卻的很。

他從來都覺得，自己絕對忠於大汗。

某一天大汗從萬里之外折返，宣佈要再度發對中原的戰爭，也裡牙思一定立刻響應，而且毫不猶豫地把彎刀砍向自己生意夥伴的頭頸，痛飲那些漢兒的鮮。

現在，雖然大汗還沒回來，可是別勒古臺那和監國公主代表的就是大汗啊？他們該知道一切的，我怎麼瞞？就算他們要從我也裡牙思手中奪走這塊，我又怎麼阻止？

也裡牙思是跟隨木華黎的五投下探馬赤軍出，在此之前則是弘吉剌部的戰士，曾經見過孛兒帖可敦的。所以他太瞭解這幾年裡草原上的局面了，絕不會高估那些貴人的節。

瞞是肯定瞞不住的！有些事，真要到了上頭的貴人親自問起，那就撕破臉了，不好收拾！

他剛下定決心，一個那可兒急步過來，稟報道：“別勒古臺那的使者在催問，什麼時候能見到千戶……使者隨行百多騎兵都在嚷，我們怕是阻不住！”

百多名騎兵不多，可放在也裡牙思的大帳附近驟然鬧事，可就很難應付了。也裡牙思連聲道：“急什麼？你告訴他，我已經回來了，馬上就見！”

裡這麼說著，也裡牙思有些張，臉都白了。他在帳裡打了幾個轉，又道：“這事我不說，也瞞不住。終究我是大汗的臣子，手裡的一切都是大汗賜予的……我還是說了吧！”

“你敢！”

李夫人頓時想到自己的胭脂、水、釵環。想到今後用不起從南朝宋國運來的高檔貨，只能拿著中都商號所產勉強湊合；想到自己嫁到這種蠻荒之地，每天忍著用馬糞生火的骯髒環境換來的好都要飛走，簡直心碎如天塌地陷。

尖著嗓子道：“那是我的！誰也不能搶……”

下個瞬間，一個耳扇在李夫人臉上，把打得轉了幾個圈。裡的牙齒高高飛起，的人倒在帳篷一角。

也裡牙思離開帳子，往使者歇息的區域急步走去。

這一掌，打得李夫人整個兒傻了。

是個可憐的人，否則也不至於淪落風塵，這數年從上京到草原的生活，更是大起大落，讓人難以承。何況，對這個黑韃子曲意奉承，不知付出了多意，卻換來了這麼狠的一掌？

疼痛、驚恐、憤怒、委屈在的心裡不斷翻轉涌，使幾乎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倒在地上不，兩眼呆怔。因爲臉腫了，口水從角淌出來，也顧不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帳篷裡影晃，是也裡牙思回來了。

李夫人依然沒有回過神，但的素養還在，已經下意識地哭了起來。

也裡牙思走到李夫人面前蹲下，嘆了口氣。

“鹽池的事，別勒古臺那早就知道，他們全都知道，只不過以前沒有問罷了。大汗確實在重新關注草原上的事了，貴人們都會打起神，重整各部人手，以備大汗調用。所以鹽池那裡的一切，以後還是會給我來管轄，但收益裡的一大部分，都得想辦法換武和甲冑！”

“做夢呢……”

李夫人哭著道：“武和甲冑都是大周營的，你私下裡拿些倒還罷了，怎麼可能大量買賣？這不是瘋了麼？在鹽池和你見面的那幾位，都是大周的兒！你當他們是尋常商人麼？”

“我知道他們是大周的兒！可我不能對別勒古臺的使者說！”

也裡牙思繼續嘆氣：“一旦說了，不就證明我曾和周國的兒往來？保不準還會牽扯出其它的事，比如我爲了拿到武甲冑，曾賣了好幾個南下劫掠的小部……那事如果泄，可就真的要命了！”

見李夫人滿臉驚恐，也裡牙思把拽起來，絮絮叨叨地繼續道：“總之，你這陣子嚴些，不要在外說話。有一大隊別勒古臺那下屬的騎兵，已經去往鹽池查看了，我估計他們總會鬧騰一下，搶點什麼……生意上點損失，伱別計較，慢慢再想辦法。也不知道這生意還能做多久呢……”

說到這裡，他見李夫人的臉難看異常，簡直如白日見鬼，不生出點憐惜：“你臉疼麼？我剛纔著急手重，你別怪我。”

李夫人大哭道：“你忘了？南面大周的人，這會兒就在鹽池啊，你明天要去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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