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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 第八百四十九章 熟悉

「我沒瘋。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胡榘呆著臉,慢慢地道:「當年丞相誅韓以消除禍變,其於國本不爲無助。但丞相也因此而極度提防意外,遂專用左右親信之人。用人愈親,天下的讀書人愈容易歸咎於丞相,丞相不堪其咎,難免將親信屏逐而去之,而親信愈,其用愈專。」

「比如我胡某人,算是丞相的親信了吧?我的祖父、父親,當年因爲力主抗金而遭貶謫,是史相公的尊親在丞相任上赦免了他們,而使我胡家重見明。後來我在在監慶元府比較務、攝象山縣的任上,與正在家中讀書的史相頗有往來,結下了善緣,又因爲我祖、我父都力主抗金,所以在丞相邊,一向負責與應純之、李玨等江淮主戰之人聯繫。」

「結果北方局勢變得太快,史相沒法在北面撈到好,也就對應純之和李玨等人失去了興趣。他讓我做福州知州,要我監管北人滲,其實真正的目的,是要我坐鎮福建,利用那一大批支持應純之和李玨的福建士子,在福州路抵制北人的商賈或船隊。」

「結果,我剛要啓程,應純之死了,李玨了個桿的制置使,淮東的局勢也變了。於是丞相再也沒有與北方對抗的意思。莫說李玨和他的鄉黨,就連我這個主戰派的後人,也被他投閒置散,皆因我一面,行在朝野就有人回想起淮東的歸屬,那局面太尷尬了。爲了避免尷尬,我當然就只有不面。」

「一轉眼,兩年過去了。你們這些留在史相邊的人,錢撈著了,位升了,權柄愈發重了。還有如章良能之流,本不在丞相的親近人裡,就因爲撒錢厲害,你們拼命的替他說好話,眼看著回朝之後不了由史中丞而參政知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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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呢?還有被扔到四川去做制置使的聶子述呢?」

「這兩年,三年,四年,一步慢了,步步都要慢!」

「我胡榘胡仲方,憑什麼要吃這樣的虧?」

「我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在海上生一點事,然後就能以此爲由,去向史相爺要求錢糧資的支撐。然後在福建編練水師,爲大宋奪取海上的利益,有什麼不對嗎?」

「我邊也有親朋故舊,我在福建,也要拉攏人。這些人也想去海上生髮,難道我能攔著他們,不替他們想辦法嗎?」

宣繒忍不住拍了桌子:「讓你當幾年知州,就很委屈嗎?你煽海寇生事,導致我們損失了多船?多人?多錢財?這些損失,你一百年也賺不回來!你算過這筆賬嗎?你知不知道自己吃的是誰的飯,又砸得是誰的碗?」

「你急什麼?損失的船隻裡,就有你宣繒的是吧!是不是在圍頭被劫的那艘運香料的?你這是廣營產業與民爭利!你這麼說話,當我不敢彈劾你嗎?」

兩人的嗓音都提高了,忽然又都嘆氣。

都是讀聖賢書的人,何至於此?張口閉口都是好,都是錢,不要臉的嗎?

到底,大宋立國兩百年,每年的收益大致是恆定的,在大宋這池塘裡嬉戲的士大夫,數量也大致是恆定的。

既然這兩項恆定,士大夫們彼此爭竟一般也能勉強維持面。除了極時候,比如史相上臺前的暗殺和政變,池塘裡的魚兒總得優雅游,講究游魚之樂。

可是,隨著海貿驟然興盛,多達數百萬貫的經濟利益涌現,而事關海上的政治利益也在漸漸明朗。隨之而來的,則是許多本該穩定不移的東西,變得越來越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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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深潭靜水裡優哉遊哉的魚兒們全都被驚了,所有的魚兒都兩眼放,都開始拼命撲騰,拼命爭奪。因爲你不爭,別的魚兒會爭;別的魚兒吃多了,你就了;別的魚兒都吃了,你就沒了!

況且前有人詩曰,天上浮雲似白

,斯須改變如蒼狗,誰曉得這一大團的魚餌能吃多久?萬一慢了一拍,以後就永遠吃不著,那不是更人難

這怎麼能忍?

於是各顯神通,作越來越大,吃相越來越難看;於是明裡暗裡的手段一起來;於是舊有的規矩接連被打破,甚至就連圍繞在史相邊的、整個大宋朝裡利益最厚的一羣人裡,也會出現不擇手段之人。

站在胡榘的角度來看,史相自己吃邊人啃骨頭,那是理所應當。但我胡仲方原來也能到啃骨頭,怎麼就了喝湯的?包括宣繒在,你們幾位敢說,沒有有意無意地阻止我吃到該我的那一口?

你們全都不厚道,有什麼臉來說我?

兩人虎著臉,默然對坐了一會兒。

胡榘終究心虛,對自家前途的恐懼,對史相的敬畏,使他對利益的漸漸消褪。

他長嘆一聲道:「我這兩年,往海上埋了許多暗線、暗樁。雖說被那史天倪狠殺了一通,剩下的還是不。運用好了,能糾合上千名亡命之徒,史相一定用得著。另外,此前那幾次劫掠,我得了二三十萬貫的好。這些好,我分一半給你,剩下的一半獻給史相,怎麼樣?」

宣繒沉片刻,低聲道:「仲方,這件事鬧得不小。你這作派,還損害了沿海各地吏豪紳的利益!」

胡榘怒道:「鬧得這麼大,難道是我的責任?分明是那定海軍的賊在藉機生事!再說他們敢怎麼樣?他們敢史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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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繒搖頭:「史相畢竟是平流進取而的的大宋重臣,不是那種一手遮天,視皇帝如無的權臣!仲方你剛纔也說了,史相用人愈親,天下的讀書人愈容易歸咎於丞相,丞相不堪其咎,難免將親信屏逐而去之。」

「你什麼意思?嚇唬我嗎!」胡榘的臉愈發難看。

這兩人脣槍舌劍的時候,衙側面一座頗規模的客舍裡,有一行人備了馬,收束了行李,正慢慢地往外走。

爲首的一個眼睛明亮的年輕人作客商打扮,臉黝黑,顴骨凸起,兩鬢和下上的絡腮鬍須連在一,臉上滿是風霜之出與年齡不相稱的後數人,俱都剽悍幹,馬匹也都是健壯擅走的那種。

沿途經過幾道門,僕役們都認識這年輕人,無不笑著打個招呼。

護衛們都知道,這隊人是從利州東路來的,手裡拿著興元府開出的憑由,還有四川制置使聶子述頒下的一面牙牌。他們來這裡兩三個月了,走訪了許多船廠、港口和水寨,查問了許多瑣碎。

比如海船的價格如何、船隻製造的流程怎樣、海上商貿的大宗貨是哪些,週轉的時間、佔用的人力又有多,大宋在這上頭的投產出如何。隨著話題展開,他又時常打聽這兩年裡,北方大周做到什麼程度,大周在海上的投如何,什麼樣的貨在大周賣的最好,大周的船隊管理可嚴明,船員們的氣神如何,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有人疑這年輕人爲什麼問到這些,他解釋道,自己是爲川中的富商巨賈打個前站,那關係到鉅額錢財出,不得不盯天下大勢,所以非得問得細緻才行。因爲每次探訪,他都給出優厚的好,所以時間久了,大家也很歡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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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大食海寇作,沿海各地不是很太平。這隊人膽子也真大,照舊到探訪,還曾經殺死過幾個劫道的小賊。

不過,看他們現在的模樣,這場遠道而來的探訪即將告一段落了?

一名僕役格外絡地問道:「小人,這一趟是要去哪裡?去城南的船廠?去泉州的市舶司?又或者……」

他看看一行人的打扮:「這是要走遠途?」

年輕人拍了拍後馬背上的包裹,客氣地道:「叨

擾了許久,差不多也該回去覆命啦!」

「要回興元府嗎?這一程可須得好走了!」僕役有些憾,想著這麼慷慨大方的住客可不多見。

「先回興元府,接著說不定還要走遠路。」年輕人說話的聲音裡,帶著天南海北的口音混合,好像川陝的口音重些,吐字又有點怪。

因爲來自大宋的北部邊境,這年輕人邊的護衛們,有好幾人都是異族,看髮型像是黨項羌,或者其它什麼番部、韃部的人,而且***在外的面龐和胳膊上傷疤很多。護衛們的漢話說不利落,這會兒只默然候著。

在僕役想來,興元府就已經相隔千山萬水,是遠得不能再遠的地方了。聽到這年輕人還要再走,他忍不住笑道:「離了興元府,還有多遠的路途能走?」

年輕人也笑:「有,有。要做事就得得辛苦,那路走起來,上萬裡都有呢!」

上萬裡以外,那是什麼地方?僕役的腦海裡對此毫無概念。他只當年輕人在吹牛,哈哈大笑。

說過了閒話,年輕人一行出了門沿街慢步,恰好讓過了堵在知州衙門前的史天倪一行。

有部下敏銳地覺到,史天倪等人挾裹氣勢,非同小可。

他想要回頭去看,年輕人低聲道:「別回頭,照舊慢走。」

聽他說得嚴肅,衆人微凜。年輕人又道:「也別刀柄。」

牽著馬悠然走過裡許,穿過了宜興門;到了街道開闊,行人較的地帶,衆人翻上馬。一上馬,每個人都如猛虎翅,神勁足了,也出了輕鬆的表

年輕人回頭看了看街上人洶涌,足能阻斷任何視線,才鬆了口氣。

他輕笑道:「倒也巧合,定海軍的手也到宋國的福州來了,還這麼毫無顧忌!方纔堵著州衙那人是父汗當年南下時,收服的中都有名宗帥史天倪。他麾下有兵馬萬人,甚是擅戰,多有功勳,曾得授也克蒙古兀魯思的右副都元帥,得賜金虎符……他見過我的。」

部下冷哼道:「一個隨風倒的叛徒罷了!遲早死路一條。」

「不要小覷他們!」

年輕人略微提高嗓門,隨即又低:

「狼羣規模大了以後,年輕的公狼隨時會向頭狼發起挑戰,也難免會投其他的狼羣,這有什麼值得苛責的呢?要說叛徒,定海軍的郭寧便是大金國的叛徒,我還不是在他手底下吃了大虧?直到此刻,我們又拿他有什麼辦法?」

說話間,有個海商從騎隊旁側走過,聽得他們所用的言語很有趣。有些話明顯非是漢兒言辭,又混了幾句燕地口音的詞彙在。不過,福州城裡本來就常能見到趾、占城、三佛齊乃至注輦、大食等國的商人,再有南北口音不計其數,大家見怪不怪,反正一句也聽不懂。

年輕人一行遠離城池的時候,史天倪正在發愣。

約覺得,自己的視野裡,好像張舊日人的面龐一晃而過,卻怎也想不起究竟是誰。

奇怪了,難不陛下還派了別人南下福州?盤算了中都、北京等地悉的同僚相貌,好像又都不是……

待要苦思出個結果,宣繒攏著袖子從州衙裡出來,向史天倪微微頷首:「該給貴主的待,很快會給。」

史天倪拋開臨時產生的疑,向宣繒行了一禮:「有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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