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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 第八百四十六章 強徒(上)

胡榘和宣繒面面相覷的時候,史天倪在寨子裡放起了火。

放火也是有講究的。想要火勢發得又快又猛,就須得從寨子的中心區域逐次丟下火把,使得火圈擴大的時候不斷挾裹風力。諸如干柴、火油、草料等助燃之,也有順應風力、地勢的各種擺放門道。

史天倪的部下馮存,是放火的好手,大約只用了半刻的功夫,寨子外皆著,巨大的火柱像是活的一樣,張牙舞爪地翻卷濃煙,騰上天際,彷彿把半個天空都燒著了。

被驅趕到寨子外頭的俘虜們,全都看得清楚,人人都發出驚歎聲,也有一些人在憤怒地喊。

發出驚歎聲的,要麼是海寇中比較外圍的人手,要麼是船員。前者普遍沒有坐船出海劫掠的資格,更像是海寇在自家老巢化土豪士紳的時候,用以驅使的惡奴,就算真的被拉出去搶劫,也以打秋風的居多。後者多半隻是船員而已。

首領都死了,他們可沒有拼命的立場,投降的最快,也不會因爲寨子被焚燒而憤怒,憤怒的另有其人。

鄭廣就是其中的一個。

適才的廝殺中,他面門被直刀掠過,刀刃從左側顴骨向下劃,一直撕扯到右耳,把他的半張臉都撕開了,一時流如注。他帶著這樣的沉重傷勢猶自反抗,直到面門又遭刀柄錘擊,暈厥倒地。

他在海寇寨子裡有點人,分明傷重昏迷了,還有人竭力護持著他,帶著他混在俘虜堆裡。

此時他悠悠醒來,忽然就看到寨子被放火焚燒,四周全都是驚歎聲,忍不住狂怒大吼。

覺一切都完了。

清白良民家業盡,被落草,更不消提聲名狼藉,連帶著妻子、兒子都只能當賊,足令祖宗蒙。但鄭廣原先還抱著一點點的期待,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憑藉才幹,在海寇裡慢慢發揮影響,然後引導他們做傷天害理的事,再找機會響應朝廷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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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王子清投靠上海行,便出於他的推

可誰知道王子清發了什麼瘋?蝦米也似的小角,爲什麼要去怒龐然大

這下徹底完了!要死族滅了!

火舌越升越大,很快就把寨子燒白地,鄭廣又是憤怒,又是悲涼,又是絕,忍不住破口大罵,卻自己也不知道在罵誰。

正負責看管俘虜的,是史天倪的堂兄,以剽悍著稱的史天祥。自史天倪的父親史秉直組建清樂軍以來,史天祥一直跟隨著東征西討,常爲先鋒,和真人、契丹人、蒙古人都打過惡戰。

方纔一場鏖戰之後,史天祥渾發熱,於是下頭盔,佈傷疤的面龐。忽聽得有人怒,他急轉,看到了鄭廣的猙獰面目,不由得大奇:“這廝,傷得不輕,臉比老子還嚇人,居然有神挑釁!”

他擡手一指:“那個滿罵罵咧咧的,來!”

鄭廣聽不懂燕地口音,但明白這個作的意思。他冷哼一聲,大步走出人叢。

俘虜隊列裡,有幾人手去拉扯他。甚至在一旁或坐或躺休息的票和老弱婦孺裡,也傳出悉悉索索一陣聲響。有人嚎啕大哭,又被其他人捂住了

鄭廣全然不顧,咬牙站到史天祥跟前。

“既然找死,就算你一個。”史天祥隨口道了一句,將他踢進另一夥人羣裡。

轉過頭來,史天祥把“防使”三個字吞回肚子裡,改口道:“主帥,四百個俘虜去除老弱,再去除有用的船員、水伕,剩下一百人。一百人裡再挑出四十個頭目或者活蹦跳的,都在這裡了!”

史天倪看了看眼前四十人,揮了揮手。一名甲士抱著若干把短刀、匕首,往他們面前七八糟地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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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這裡,除了王子清這一夥兒,還有另一大海寇週四六的莊園。週四六本人雖然不在,負責留守的頭目看到鼓嶺大火,必定會派出人手前來探看。他們既來,我就要去。我要二十個人,帶著我們連夜趕到莊園;還要這二十個人用求援的名義詐開寨門,寨廝殺!”

史天倪平靜地說著,旁邊有個從票裡挑選出的海商,聲將之一句句轉述本地口音。

鄭廣又冷笑了幾聲。

耳邊聽著史天倪繼續道:“你們這四十個人,個個都是惡貫滿盈之輩,所以要死一半!我只要二十個人!殺了旁人,你就是我們的自傢伙伴,若此番辦事妥帖,不止有重賞,我保你宗耀祖的前程!若死了,也保你家眷一世富貴!現在手吧!”

鄭廣繼續冷笑。

這裡有四十人,有資格活下去效力的只有二十個,這等繳投名狀的套路,未免過於糙。

不過,糙又如何,細又如何?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還什麼投名狀?死吧,就死在這裡吧,大家都死,一了百了。

什麼,前程?什麼,宗耀祖?什麼,家眷一世富貴?

好大的口氣,當我是傻子……可萬一那是真的呢?

萬一呢?

我得活著!

一切紛思緒忽然消失,鄭廣猛地跳起來。

距離鄭廣最近的一名海寇頭目,正飛撲向匕首。卻不曾想,鄭廣的目標不是匕首,而是他本人。

海寇頭目的手指將將到匕首,鄭廣的雙手已經抓上了他的面龐。他猛地側頭躲閃,左臉被撕扯出五道抓痕。

下個瞬間,他淒厲慘,右眼一片漆黑。那是鄭廣的左手食中兩指,全都捅進了他的眼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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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寇頭目握住匕首,往刺。

鄭廣舉右手相迎,匕首的鋒刃輕易就穿了他的掌心皮,然後撬指掌的骨骼。整個右手模糊,痛徹心肺,鄭廣厲聲嘶吼,臉上的傷口也完全撕裂,鮮狂涌。

但這不影響鄭廣的左手!

他吼著,著,整個人撲在海寇頭目的上,左手兩指死死地掛住對手的眼眶,往裡瘋狂撕扯!海寇頭目的眼珠碎,管斷開,神經被攪一團,和脂肪彼此牽連,從指間綻出!

鄭廣繼續撕扯!他用手指拽著對手的眼眶,拼命地前後左右搖晃!

海寇頭目忽然狂一聲,手腳僵死,整個人再無作。

鄭廣瘋狂息著,帶著嵌在掌骨上的匕首慢慢站起。他向史天倪笑了笑,笑的時候,被分割四片的上脣和下脣扭曲著,往下淅淅瀝瀝地淌,形容彷彿惡鬼一般。

他反手拔出匕首,厲聲喊道:“我已經殺了一個!不管你們什麼來路,我願效勞!”

“這人有趣。”史天祥呵呵笑道。

旁其餘三十八人,猶自死鬥。火映照下,刀連番暴現,慘和悶哼此起彼伏。唯獨這一場,結束的最快,也最慘烈。史天倪看著鄭廣,滿意頷首:“這個人要是能活下去,可用!”

寅時過後,天空開始有了亮

福州城西,閩王所建的西湖水閘之北,澄瀾閣掩映之後,一頗爲氣派的莊園燈火通明。

莊園正門有個臨時搭出的哨卡。哨卡前頭,此地莊主週四六的得力助手,在宗族中排行第七的週四七披皮裘,手持鋼刀。

他先前已經派出了兩批近百條漢子,全副武裝地去往鼓嶺探察,但至今還沒有迴音。甚至福州城也城門閉,城上相的兵丁個個裝聾作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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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四七覺得十分古怪,愈發警惕。他把整個莊子裡的壯丁、健婦都員起來戒備,自家則親自候在門口,一邊眺著遠山嶺間的火,一邊等待消息。

不遠忽有腳步轟鳴,週四七警惕地著前方,大聲喝道:“什麼人!”

“周七爺!是我!是我鄭廣啊!”

夜幕影中腳步繁雜,有人厲聲應答:“七爺!我有要事稟報!”

鄭廣是誰?

週四七想了想,毫無印象。直到一人狂奔到火之下,他瞇眼看了會兒,才猛然吃驚:“伱是鼓嶺寨子裡的鄭夫子?你怎麼了這樣?你們的寨子遭了強賊嗎?”

這話出口,週四七覺得有些可笑。海寇們自家便是沿海軍州最兇悍的強賊,哪裡還有更強的賊?怎麼可能有人在太歲頭上土!

想到這裡,週四七往前再走幾步。然後他就發現了夜幕裡更多的人影。

那是披黑厚重甲冑,宛如猛的高大人影。

一場由大食海寇阿里和麾下四十大盜引起的紛,很快蔓延到了周邊。

蘭山島,保安院裡,章良朋把一份簿冊扔下:“這是泉州發來的文報,說有大食海寇阿里,陸梁同安、惠州之間,帆駛兵犀,雲合亡命,無不以一當百,其部下驍勇者,號四十大盜,軍莫能制。”

章良朋又拋一份簿冊:“這是漳州的文報,說郊關之外大食海寇肆,白日剽掠,橫行無忌,客舟非三五十艘氣勢聯合,不敢出江海。”

章良朋把第三本簿冊投擲到周客山面前:“這是廣南路洲的文報,說有海寇名曰阿里者,攜附從大盜數十人,所至剽掠,重爲民旅之害,並於、濂海界放火殺人。”

章良朋甩出第四本簿冊:“這是興化軍的文報,說近有海寇阿里聚舟師於海壇山、梅花澳等地,與本路海賊過海龍、滾海蛟火併,殃及地方,焚掠寨、港、村、砦十餘所,百姓患之。”

“還有這些!全是!”章良朋轉捧起厚厚一疊簿冊,重重墩在桌面上。砰然大響聲中,一盤油鮑螺被震落在地,兩個犀角杯骨碌碌打滾。

“咱們先前說好的應對策略,可不是這般!”大宋國的沿海防使氣急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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