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要和梅閣老比投壺,這消息在上林苑引起一陣轟。

眾所周知，大長公主打小便是玩樂里的積年，梅大人卻慎守清正，一心只讀圣賢書,又哪里會是公主殿下的對手。

高夫人由此更確定了,自家老爺的那個想法絕對子虛烏有,這公主殿下對梅大人哪里還有余可言，本就是想給梅閣老一個難堪,讓他下不來臺罷。

彩亭中,梅寶不理睬大人間的心思各異,手搭涼棚，抻著小脖頸向那片柳蔭,不知何來的與有榮蔫:“我說肯定是阿娘贏！”

梅豫接口，“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嘛。”心中想當然,縱是父親能贏，也是要讓著娘的。

唯獨梅珩微笑道:“我說是父親贏，賭不賭？”

此言一出，另外那兩兄妹一臉驚訝。寶徑先拍桌子，“誰怕誰，我賭兩個板栗，就是阿娘贏。”

梅豫心頭琢磨,這可是個敲小書呆一筆竹杠的好機會，臉上笑得不懷好意:“行啊,我賭五百兩，也是母親勝。到時某人可別哭鼻子。”

梅珩笑應，“好啊。”

這邊說著,空敞的園囿中已擺好了壺餌。

宣明珠沖男子挑撻地揚了下眉梢。

那張因鬢發盡數上綰而出的臉孔，小巧潔，在之下幾乎白得發。

梅長生角流出笑意，比手相請，自己與并排而立。

李夢鯨和楊珂芝一樣，是為數不多知道老大和梅鶴庭關系的人之一，將遞羽箭遞給宣明珠時，輕道了一句:“老大，你悠著點。”

這麼多雙眼睛瞅著呢，別人也許只覺古怪，只有這個深知的覺著，這兩個人怎麼看怎麼像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還是樂在其中的那種。

真怕他們玩砸了，把自己代進去。

宣明珠微微一笑，轉手就將箭擲了出去，眼睛瞄都沒瞄那壺口。

這一著沒個前兆，隨手為之，寫意風流。梅長生的目隨之輕漾。

“貫耳，三籌！”馮三郎臨時充當儀賓，高唱一聲。

觀者一陣喝彩，宣明珠轉頭向梅長生得意而晦地挑了挑眉。

那粒人痣隨著湛亮的眸而熒爍，梅長生微笑，正姿，投矢，不中。

“不中！”馮三郎高呼，頗有些興災樂禍的樣子。

場外梅豫掌，“一百兩到手。”

而后宣明珠取第二只箭，一氣呵地投出，又是貫耳。梅長生又是未中。

“不中！”馮真再高唱。

那彩帷間便傳出了幾聲喁喁的笑音，仿佛目睹才智高明人人堪夸的梅閣老遜于子，是樁無傷大雅的趣事。

梅豫快活地打了聲口哨，“三百兩到手！”

梅珩一笑，老神在在地拈了顆松穰吃。

“哎呀。”寶握起小拳捶在案上，雖然想讓阿娘勝，但是爹爹兩投不中，還是令了把汗。

想起在江南那次燈火夜銅錢，仿佛也是這樣的，不由搖頭太息，爹爹的準頭實在堪憂哇。

在旁的林家小囡不懂得場中四五六，張地捧起寶的手，“姐姐手疼，給你呼呼。”

前頭的笑音傳至宣明珠耳中，不知為何卻有些著惱，抬眼呲達馮真:“沒中就沒中，那麼大聲做什麼！”

“啊？”馮真無辜地了肩，他一向記恨梅鶴庭負他老大一事，一見他就不免來氣。

平常人家是閣老，沒法找茬，正好今日逮著這個機會好生奚落他一番，不知老大為何又惱了。

梅長生不以為意，邊始終掛著淡淡笑意，與宣明珠同時取了最后一支羽箭在手。

宣明珠雖是護著他，在各憑本事的玩藝上，卻絕然不會放水，單閉一眼瞄準壺口，正準備投，忽聽耳邊幽幽道:“巾幗且讓一讓須眉吧？”

溫弱可憐的聲調，無端讓宣明珠聯想起小九尾的哼嘰聲，心尖一悸，睜眼詫而轉頭。

卻就在這時，梅長生放松臂腕，閉目投出。

咣啷一聲，如魚投水，矢桿正壺而止。

“……依、依桿？”馮真不可置信地眼，“十籌？”

宣明珠反應過來，隨投出，依舊是貫耳。

三貫九籌，輸于他一籌。

“五……”梅豫看著逆轉直下的結果傻了眼，梅珩接口，“五百兩，銀貨兩訖，概不賒欠。弟多謝兄長了。”

而等到大長公主終于尋思過味來，睜圓雙眸瞪這狡猾之人，“你詐我？！”

許是臉上有笑意要掩飾，男子低頭不不慢地平袖褶，走近兩步，清風吹二人的袖绦，狀似纏。

他的聲音也了風:“兵不厭詐，教棋時告訴過殿下的，都還給我了？”

“你……”宣明珠一時說不過他，原不是真心生氣的，看著那張神俊逸的臉，勾住散下的一縷鬢發，破嗔為笑。

“想不到閣老的準頭這樣好了。”

婉的語聲神氣，令男人的眸晦了一下，低道，“是依那一日殿下所教箭之法。”

余向場外輕側，他又含笑后退長揖，“承讓。”

宣明珠想了想，才明白他所指的，是在阜州那夜的燈會上，教他箭一事。此時回憶，那夜心樂，卻尚不及今日。驕矜地揮揮手，“罷了，本宮說話算話，彩頭稍后便送至貴府。大人退安吧。”

再逗留下去，即便有皇后周全，難免要惹人非議了。

梅長生卻沒急著走，霎睫看，低不可聞道:“此為第二禮。”

宣明珠眉心倏，不明其意，那一瞬心跳卻快了許多，嘟囔著，“我輸的禮嗎。”

“不是。”他笑著轉，離開前留下一句，“是想和殿下一起玩，希殿下快樂。”

宣明珠愣愣看著他的背影，后知后覺，自從看見他來，心里確實到一陣驚喜。

低頭用靴尖踢走一顆沙粒，心道此人越來越巧言令了，角卻不自知彎了起來。

抬頭看見李夢鯨在笑，仿佛是取笑自己，宣明珠連忙正:“咳，八娘笑什麼？”

李夢鯨臉莫名，“我何嘗笑了，是老大你一直笑得沒停下來過吧。”

“過生辰自然要笑，有何不對？”宣明珠板板正正道了一語，看看日影將近午時，便勒馬柳下，招呼同伴回席間墊補些東西。

期間來為公主賀壽的夫人們又敬了幾酒，宣明珠領承了，這且不提。

午后大宴散，宣明珠只留了幾個親近的在宮里，說下午再一起去象宮觀象、昆明池泛舟。

“梅大，我困了。”寶今日起得早，此時被熏暖的烘著，蔫頭腦地了眼睛。

梅豫見狀便稟明母親，帶小妹回翠微宮。

人都背起來了，皇后聽見了，做主要領小姑娘回嚶鳴宮歇午覺。

寶道聲好呀，粘在大兄背上也不下來，打個小呵欠，拿臉蹭他后背的領，聲氣道:“走吧走吧。”

才輸了五百兩的冤大頭嘆氣:“是，小祖宗。”

“那便勞煩皇后了，寶乖一點。”宣明珠放心給皇后，宮里保姆宮娥都齊全，不用心帶孩子。

自己呢，玩得一汗，則到合璧宮泡溫湯去了。

那合璧宮毗鄰上林西苑，其中分辟著南北六殿的浴宮，從鳴鹿山引來的溫泉水常年不絕，為的便是方便貴人在上苑游獵過后，來此松泛骨。

自然了，也只有皇室中人才可用。

宣明珠專用的溫泉宮在南殿，僅次于皇帝的玉華宮。殿清涼，飄著幾縷庭間花木的清香。

牖下的金竹簾懸系著剔的翡翠薄墜，輕風起，便泠泠拍打在欞柱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宣明珠直接走到里殿的湢池，轉八扇漆鈿雕玉大屏風，下裹汗的袍，由侍人服侍著換上雪綾中。蜀地出的方容紗薄如蟬翼，出子姣白的。

婉膝在池壁邊坐下，將腳趾探進湯泉中試水溫，隨口問澄兒，“他離開上苑后，又回繭觀了嗎？”

澄兒搖了搖頭，是否出宮去了，也說不上來。

隨后，澄兒將香膏、瑰油、玉碾、巾帨等放置在池臺邊，知殿下沐浴時不喜人在旁看著，斂面悄退而出。

宣明珠一面想著方才梅長生最后那一投的作，角微勾，一面湯池。

溫湯氳上皮，輕的紗頓時浮于池面，皚皚霧氣間，宛若一朵盛開的白蓮。

宣明珠愜意地輕唔一聲，纖頸仰靠著后面玉璧。余流轉間，忽覺眼前的水面下似有一團黑影，唬了一跳，未等探究，前的水面嘩然破開。

水瀲滟中，一人冒頭而出。滿面水珠沿著他實的下頜線滴落在的青上，目嫵如妖:“再不來，我就憋死了。”

清沉又低膩的嗓音，在空曠的浴宮中回響，宣明珠呆得頭腦已不會思考，“你、你瘋了不？”

他出現在上林苑，在眾目睽睽之下已經是出格。更何況合璧宮，這里、是的私人之所啊……

后知后覺地想起按下浮在水面的紗蔽，梅長生輕笑一聲，在池水中向走來。

一頭羽般的發在他兩鬢，黑得如魅。

“沒有瘋。”他眉濡水，睫掛水屑，含水珠，神清雅地答，“臣很清醒，頂撞殿下，造次之，先行告罪。”

他步步進，水聲繚人耳，退不得，后便是池璧。

不等宣明珠追問他是如何進來的，人已被他捉進懷里，勾起下奪走舌尖的糖。

“殿下好甜。”

漸次平息的大水花下響起小小的水聲，男人低著頭予取予奪，忙中閑，又吻耳頸，啞著嗓子吃吃笑，“沐浴為何要穿，不嫌礙事嗎？”

“慢來，梅長生！”肩膀一忽清涼，紗做的蓮離而去，從池面遠遠地飄開，留下一朵更加天然去雕飾的蓮在水下婉約著。想攏花瓣與蕊，卻被圍剿的荷強地扳住，不許藏起曼妙的風景。

宣明珠的臉頰被上來的熱氣熏得緋紅，雙眼浮出迷離的神采。

活了二十六年，自詡出格之事干的不，卻仍比不過他的瘋。

“是澄兒把你放進來的？這個小叛徒……”忽而想通了關竅，怪不得方才一問澄兒三不知，還不敢抬臉看。

眼見男人有不罷不休的架勢，嚶聲嗔目，“你放不放開，這里不是翠微宮，再鬧，不想收場了？”

“不覺得刺激嗎？”梅長生發粘在鎖骨上，低聲反問。

宣明珠的心怦地一跳，整個頭皮都麻了。

確實……不得不承認，喜歡挑戰新鮮之事的，心底對這種覺并不排斥，相反，還約生出一點悸的期待。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宣明珠的臉更紅了。梅長生著的神，抿一笑，撐臂將圈在池璧間，薄又欺來。

沙啞的嗓音比溫泉還燙:“喜歡嗎？”

若不喜，他不會勉強擔驚怕，若喜歡，他會給歡愉。

“嗯……”宣明珠閉目微仰著頭，自持力在一點一點的火中化盡，想，自己應是被他蠱了。

他卻不滿足，克制地分開與纏綿的舌，黑黑的眼珠盯著，“說出來。”

此刻的梅長生，在宣明珠眼里宛如一只勾魂的水魅，他上有一種不世俗的邪，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就是要在最危險之地，想要，就要得到。

小鹿在心里撞，攀上他的肩，胡點頭:“喜歡。”

“長生，這是我的第三份禮嗎？”

“殿下說是，便是。”梅長生眼底的如云開翳散，隨即，又晦暗得更徹底。

抬手去的發簪，讓那頭麗的青落下來，與他的發一同糾纏，反扭那條玉白的纖臂，將轉過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