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汝州行宮避暑的日程,是早便定的。

之南的汝州，不是長公主的封，僅是封“之”。當宣明珠尚未及笄時,晉明帝便為在輿圖上劃汝州、禹州、滎封。

州,皆為圍拱上京的富庶之城。

其中又以汝州城盛產玉，晉明帝便在此為長大興土木修建行宮,取意“玉汝于”。

如玉般護支持你，句，寄予了位帝王深切的之心。要知當時宮中尚未有得封的親王，朝臣紛紛進言此舉不妥,晉明帝卻笑哂之。

再諫,便庫的百萬珍玩都隨意賜予長公主玩兒，再敢諫,好，旨左春坊,為長公主做金蟒袍玩兒。

兇猛的雄獅在外掃平疆土，回到領護起犢來，同樣獨斷專行。

史臺自此雀無聲,宮里倒衍出了場鬧劇——有位輩份高的宗老,琢磨出個法子，悄悄給長公主驗明正。

因他無比懷疑宣明珠其實是位皇子，否則無法解釋,何以如此寵。

此事最后當然未遂，為皇室的樁趣談，長公主的盡寵卻由此見斑。

行宮建后，父皇和母后帶著去游賞小住過次。

也只那回，是難得家子闔樂的時。

母后去世后,便再去過汝州。因對父親的實在很復雜，既敬，又怨，便也無法直面父皇為興建的宮城。

如今趁著子骨還撐得住，宣明珠，是時候該帶個孩子去領略番昔年風。

多留與他們相的時，也約略彌補的不舍之心。

至于為何夜半出發——

駕駟馬紫帷厭翟車駛于綿延夜路之上，寶蓋四角燃犀，其香如麝，其明通幽。

寶在車里半個子都探出帷簾去，梅珩從旁牽穩的擺，不住說，“小妹回來，小妹小心。”

宣明珠坐在雕檀輦座的中央，著襲蹙金霞帔，頭戴八翚四冠，駢嗑著金粟糕瞧著他們笑。

梅豫在車外騎著玄驪駒，著那顆小腦袋也笑。

寶的眼睛卻已不夠使了，只見星夜之，輦前方開路甲胄百余行，后方殿后軍衛又百余行。人人上皆佩有顆拳大的夜明珠，懸于文繡刀畔，與鐵甲蔽膝相撞，鏘然珰然，如金石遇，如水龍。

前后之間，又有華紗茜履的宮蛾百余人，人人手執金蓮寶炬、紈扇宮燈，連片浩大的海。

眩然極，便只覺天上千盞星，上千片金，遙相呼應，若在天。

眼前之景，不正是梅寶最神往最艷羨的“龍王夜游”的景象嗎！

然書中景象，夢中景象，終究只是泡影，突然化為實出現在眼前，真比書中夢中，更盛大絕倫百倍千倍。

俄而，小姑娘耳邊響起片悅耳空靈的風鈴之音，硨磲水晶自曲調，仿若山中半雨擊玉，月在樹杪，百泉響。

已經不敢呼吸了，著車邊的窗欞竭力側耳，怕掉任何天籟之音。

俄而，又見數匹銀練當空而起，如銀河落于九天，橫亙人頂之上。

隨著天宮仙樂般的清音，有小蓮輕足在上起舞。

燈火珠映素錦，不見人面，唯見清影，輾轉婉，颯若流星。

俄而，舞影與長練頓作收，風鈴清曲頓作靜，宮娥手中燈盡熄滅，甲士腰上珠盡覆蓋，行駕四周的、聲、形、影，頓時皆無所覓蹤。

仿佛方才所見所聞，不過場極端的夢，此刻，只剩片浩瀚的黑夜還原眼前。

兩行眼淚從寶眼中直直流。

看見，在片無聲無中，萬千紛飛的綠螢星火鋪滿天間的幕布，歷歷在目。輕著出手去，只小小的靈便落在掌心，如縷小小的星魂。

“螢火蟲，麼多麼多的螢火蟲……我不是在做夢吧。”

那雙淚水浸的眼里充滿了芒，回把抱住宣明珠:

“阿娘！多謝你！寶好開心，寶輩子也不忘記今夜，永永遠遠都不忘！”

知，切定然是娘親為了自己準備的。

喜歡的山靈異志，天馬行空，阿娘全部幫變了現實！

宣明珠拍去手里的碎屑，給那張小花臉抹淚，“阿娘就是為哄著寶丫頭開心的，以后寶丫頭每起今夜，便要歡喜，好不好？”

如果說除了金銀宮闕冰冷之，還有什麼是能留給寶的，無過于親自為兒造場永生難忘的夢。

父皇如何寵，便如何寵，管他張揚乖張驚人眼，管他奢靡胡鬧悖世。

只自己的兒開心。

梅豫卻知母親心里的另層用意，是在病去以后，在寶心里種顆永存的希種子。

念母之，不至傷毀。

無數螢火蟲自他馬旁夾飛過，年心頭難過，只能生忍著別開頭。

梅珩眼尖，“哥，你也開心得哭了？”

“去！”梅豫忙掩住心思，弄鼻子，“又不是鐘馗嫁妹，我哭個什麼。”

然而般的出行，如此的手筆，豈不比鐘馗嫁還氣派，縱使遍數兩京，也是獨份兒了。

“天人若見，應羨人間……”

寶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憾與驚喜中，無法自拔。心神澎湃不表，唯有捧著臉叨叨咕咕:

“世間兒皆看我，都來羨我梅寶。”

宣明珠聽著小兒之言，心懷大暢，命隨行燃火把。散去了那添場面的宮娥回城，只留北衙軍繼續護衛。

萬千螢蟲盡歸山林時，天也明。

寶目睹盡場夢幻奇景，而后便直抱著娘親的腰不放，漸漸窩在的懷里睡著。

蜷團的上蓋了張祥云錦的薄衾，睡夢里角也微微上翹，纖長睫偶然輕，像只用的貓兒。

宣明珠輕的頂發，不知小姑娘此時在做什麼夢，只能夢得長久點。

開車帷，縷清亮的天輦中，命車駕放慢行速。

左右行宮跑不了，出門游玩不必急著趕路，待寶睡足醒來，京郊的驛館也到了。

宣明珠命眾人在此休整日，明晨再出發。

那驛丞先前未接到上京的指令，乍聽聞長公主殿駕蒞臨，忙攜館大小執事迎出。

但見金葆璇蓋扈從如云，百余鐵甲之不盡，陣杖之大，都勝過前年皇孫出京祭廟的規制了，驛丞心不敢怠慢，揖首伏叩拜。

宣明珠免禮，早有婢子紅茵鋪在輦，梅豫馬親母親扶來，梅珩則牽住妹妹立在旁。

母子四人便如那訪仙圖中走出的人，長公主簪燦若明星，紅痣映眉，華藻玉章，為子者則神骨清，眉目靈如畫，脈潢潢天家氣象。

澄兒等史擁簇著公主與小小姐至榻，各司其職去花薰香，收拾帳帷不提。

畢長史則惴惴的驛丞請至側。

給他半袋金錁，告訴他長公主只是在此歇站，應食宿有府中詹事料理，全不用他心。

驛丞暗松了口氣，自然無不稱是。

而后畢晉山又來到北衙軍休整的側院，找到了正在朝拭鎧甲的林都尉，拱手笑:

“殿說，軍與麾負護京畿的責任，此番卻被大半夜里抓丁，胡鬧了場，很過意不去。殿讓大家伙兒好生休息補眠，午膳為眾軍宰牛加餐。”

林故歸爽朗笑:“殿之言便是軍令，此，太過折煞卑職了！昨夜哪里是鬧，長公主殿天家手筆，煌煌仙宮的景象都引了凡，底的兄弟們方才還在回味，吾等糙人何德何能啊，有機大開眼界見此奇景，世都有得說了。請長史轉告，卑職必殿與公子小千金安然護送至行宮，請殿放百個心。”

畢長史答應聲，樂呵呵走了。

諸事安排妥當，夜未眠的宣明珠，時也到有乏困，隨意進了吃食，便在館的舍憩息。

寶睡飽了，反而有神，忽兒說看看拳頭大的夜明珠什麼樣兒，忽兒又去追問迎宵姨，昨夜在綢練上跳舞的是不是？

邊等撂，又對的小小驛館來了興趣。

此番是小姑娘第次出京，邊全是鮮活野的事，哪怕見著棵歪脖老樹、面掛滿外番旌羽的墻壁也覺新鮮。

宣明珠不拘著，只管把小兒扔給兩個哥哥帶去，命松苔雪堂跟在左右，便安心補眠了。

睡直到后亭午才醒，金燦燦的日過窗紗，帳中人發出聲足愜的息。

偏臉兒，見崔嬤嬤在榻邊的圓杌上，安靜做著針線。

宣明珠握發起，趿著鞋子:

“寶的衵衫我都不手了，皆給繡娘，那樣氣，嬤嬤當心傷眼。”又問，“寶呢？”

崔嬤嬤笑，“殿莫說了，小小姐不氣，殿也不針線，只不過是弄出點‘小靜’哄著姑娘玩兒。”

宣明珠只管笑。

“殿放心，驛館邊廂有幾棵西府海棠開得好，小小姐帶著大公子去挖花了。”

宣明珠聽就按腦仁，“嬤嬤別忘告訴長史賠人家錢。”

又問珩兒在做什麼，崔嬤嬤說小公子在屋里讀書。

宣明珠點頭，個孩子中數老心最靜，無論到哪都有坐便能讀得進書的本事。

“張余位詹事在做何事？”

崔嬤嬤聽見便，“殿回去行宮，邊帶了多人，個個關心過去還得了？”

雖如此說，還是方才迎宵回進的字不錯轉述給殿，“張先生與公子樣，到了驛館略作休息后，便捧書而讀。余先生在驛館各查看了圈，到廚檢過飲食，兒應在偏院，同林都尉討論什麼……軍伍用槍的材料比。”

“個余清原倒是文武全才，連軍制也有涉獵？”

宣明珠眉心輕揚，了番自語，“再看看吧。”

人是事前囑咐迎宵留意的。

從前，邊有梅鶴庭，在私為夫君，在公便是個頂級智囊，自然過培養幕僚的心思。

如今回，實在太過依賴于他，目短淺了。

自己邊總要有幾個遇事能商量對策的人才，雖不醉心權力，份卻不回避，掌握的兵權與財庫，心熱眼熱者大有人在，總得有備無患。

“回出來，我盼著京中有人坐不住呢……”

個時候，迎宵在外輕敲門扉:“殿，護國寺來人了，說那日殿有東西落了拿，意送來。”

宣明珠聞言有意外。

走了夜的行程，離怎麼說也有幾十里之遠，怎不知自己落什麼金貴件，值當的追送過來？

長公主于是換梳發，召見來人。

來者卻是法染邊的侍者，懷捧條長匣門見拜。

“尉遲軍？”

宣明珠再過在里見到他，詫笑:“怎麼是你，九叔讓你來的嗎？”

侍者僧還帶著風塵，低眉了聲佛號，“殿喚我智凡便是了。尊師命我匣藥帶給殿。”

宣明珠問:“是什麼？”

智凡余掠過屋里的那位嬤嬤，頓了，推開匣。

兩排十八枚蓮子大小的黑丸藥映眼簾。

智凡:“是，避子丸，吾師取了個名，棘無薪。”

宣明珠挲腕間菩提串的作滯。

僵抬起脖子:“你說，是什麼東西？”

“哦，殿萬莫誤。”智凡解釋，“此為男子服用的，顆以避子月。吾師言，殿目的子不宜孕，更不用湯藥，有此，隨心所。”

和尚說，原本奇怪且唐突，他語氣平常，臉上坦，仿佛奉命送來的只是匣子治風寒的藥，別無齷齪。

宣明珠沉默許，面上，作出派優雅鎮靜之:“知了，有勞你。咳，嬤嬤。”

崔嬤嬤應聲，走去替殿收了那東西。

崔氏出于后宮，見多了花紅綠俏的事，非那等老古板，凡事自以殿心意、殿為首要。

——那個張浹年的小后生不是被殿帶上了嗎，保不齊就能用上的。

而后客氣送智凡出門，邁出屋門時，崔嬤嬤回頭瞧了殿眼，忍俊，為公主闔上門。

那門關，宣明珠當場就掌不住了，踢鞋捂臉氣呵，抹止不住的紅暈，自耳底直躥到黛柳眉梢。

，也是他宣靈鹔個出家人該說的，當行的事？

不由起當年不到十歲便被九叔帶去坊司的往事，那貌婀娜的胡姬，有著與皇叔樣的瞳眸，有人，比得過皇叔容冶艷。人人爭相敬酒，九叔眨眼，枚小丸噙進里，悄聲告訴:

“是辟濁丸，有此，千杯不醉。”

模樣的口吻……

虧還以為九叔真參悟，修得個六清凈了，那日連玩笑也敢多開句。

野狐禪！野狐禪！

宣明珠的熱臉埋在掌間，輕嗚聲。

非于那男之事，而是有種自己的心事被長輩家發現的與臊。

偏生九叔是為的子著。

如此清風明月式的坦，又人無從怪起。

獨自紅了子臉，那遮面的香袖底忽咕噥出聲，“唔，東西麼，倒是好東西。”

聽說，汝州的月旦評上青年才俊輩出，熱鬧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