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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 第八百三十七章 海難(上)

南朝宋國的嘉定十年秋。

泉州以東的大洋深,流求島附近。

一艘五百料的大福船下了半帆,順著水勢風向,在海面上緩緩打著圈。

從船隻所在的位置到陸地,距離大概兩百步。往遠看,山巒鬱鬱蔥蔥,饒是秋天,樹木依然十分旺盛茂,想是和地氣和暖有關。

山林下方海灣的地方,有座破舊不堪的棚屋。棚屋後面的圍欄倒伏,彷彿有人影在圍欄後晃,看不清究竟是什麼人,卻有輕微而尖銳的「嗖嗖」聲,過海浪起伏的聲音。

船上引頸眺的水手們聽到這聲音,都面

有人聲道:「這趟如果折了船頭的命,那可太虧了。」

旁邊一人語帶焦躁:「多虧他警醒,否則船隻泊港裡,大家夥兒逃都沒逃!」

又有人安同伴:「陳郎中就在小船上,他是能救命的人!王船頭死不了!」

此時有一艘小舟正在波濤間起伏前行,緩緩離開港口。正逢漲,岸邊又多礁石,海浪拍打礁石,發出轟鳴。嗖嗖的尖利聲被濤聲倒,聽不見了,衆人只看著船尾兩人舉著藤牌,像是在抵擋什麼,而船兩側,各有兩人在拼命劃船。

過了好一會兒,小舟靠近海船的船舷,兩廂撞得砰砰大響。

海船上的水手們早就放了繩梯下去,還有數人等不及,乾脆攀著掛在船舷上的漁網,直接下到海面,探出壯的手臂幫忙控制小船。

水手嚷道:「怎麼樣?咱們船頭沒事吧?」

船上無人應答,就連負責劃船的四人也只顧住槳,轉頭注目小船裡面。

小船的船底躺著一人,蹲著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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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著的人是船上衆水手很關心的船頭王二百。此時他面灰白,牙關咬,大上紮了一支短矛。這短矛扎得不深,但卻帶毒,以至於傷口淌出的鮮約發黑。

蹲著的人顯然便是陳郎中了。他全神貫注地持一小刀,在傷口邊緣剜開皮。雖說小船在海浪中顛簸異常,他的雙手卻穩如磐石。

「藥膏備好了麼?」陳郎中問道。

一名助手模樣的年輕人道:「好了!」

陳郎中收起小刀,左手抓住短矛往外猛地一拔。

王二百悶哼一聲,短矛已經連帶著新鮮切除的一起離,傷口咕嘟嘟冒了兩下,又被一塊帶著強烈蜂香氣的藥膏封住。再下個瞬間,陳郎中取出白布,把整條大牢牢裹

「好了!」他起道:「我們上船去!」

正說話間,一個大浪打來,他腳步踉蹌,差點落水,滿頭滿臉都被海水澆過了。好在幾名攀著漁網的水手反應很快,撲過來抓住了他,將他帶到繩梯旁。

陳郎中一邊扶著繩梯往上爬,一邊道:「艾葉水煎好了沒有?傷口不能泡水,還得清理,繃帶也要換!」

海船的船舷旁,數十名船員裡沒口子地答應,全都探手來接應他們。還有數人站在桅桿的橫桁上,繼續眺岸邊形。

這會兒他們看清了,不下數百名赤***、渾黝黑的男,正圍著棚屋轉,之黑一片,恍若羣魔舞。也有人拿著淬毒的短矛,向海上大船揮舞。

一名水手冷笑幾聲:「海浪這麼大,總不見得這些番人還能挎著木板,渡海來追?」

在他正下方的另一名水手正往上披掛甲冑,沉聲應道:「番人不知死活,和瘋子沒什麼兩樣。百來步的海面,天曉得能不能阻住他們……開船之前,咱們小心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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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言語的同時,王二百也被搬上了福船,隨即船隻升帆啓航,遠離了海岸,把如癲似狂的生番甩開了

。那艘小船一時來不及提上來,只拿繩索拴著,在後頭。

陸續上船的水手們將王二百安置在船頭的吊牀上,又有人端一盆燒熱的艾葉水過來,幫著陳郎中再次清創。

隨船的客商從底層艙口冒頭出來探查,正看到陳郎中一整套清創止作又快又準,王二百才呲了兩回牙,大又被包裹上了。

幾名客商張大了,愣了會兒才道:「王船頭真好運氣,陳郎中不是普通船醫,是神醫啊。」

有水手從橫桁下來,聞聽笑道:「陳郎中當然是神醫。你們到州臨川打聽打聽,陳氏的外科、傷科、解毒之法赫赫有名!」

一名客商有些見識,連忙問道:「他是臨川陳氏的郎中?陳氏嫡傳?」

「正是!」

「看年紀、相貌,莫非他就是陳良甫?」

水手得意點頭。

原來州臨川陳氏是有名的醫學世家,那陳良甫乃是本代的佼佼者,據說年僅十四歲就藥到病除,這樣的名醫隨船,水手們都覺有面子。

那客商咂了咂,忍不住又問:「卻不曾想這樣的名醫,會跟船做個船醫?貴方莫非聯絡了很多郎中麼,咳咳,不知中人是哪位?我們幾個回到慶元府以後,想湊錢買船,到時候也得請中人出面,介紹一位郎中。」

自古以來,出海最是兇險,時人有詩云:「大商航海蹈萬死」。哪怕人多勢衆,還坐著大船,也難免遇見倒黴事,死船沉。

便如這艘屬於上海行的福船,本來從廣州隨著船隊北上,一路順風順水,結果船隊的綱首瞎了眼,看錯了針路,三艘船一頭扎進黑水,花了足足五天,才掙扎著飄到琉球島上一個荒僻的私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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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隊人多,綱首擔心食儲備不足,帶著另兩艘船,緣港口部一條河流上行獵鹿。負責留守的王二百等人,卻正正地撞上生番攻打港口。兩邊短促手,港口全遭摧毀,王二百掩護同伴們登舟,自家中毒矛。

但凡運氣稍好些,也不至於一連串地倒黴。可是船上有這麼一位厲害郎中,那等於緩急時候多了條命,眼看著他妙手回春,王二百呼吸平穩,死不了!

見客商羨慕,水手道:

「陳郎中這樣的良醫可不是輕易聘到的。他跟船,主要是爲了南下廣州,檢視當年度的藥材,順便治病罷了。至於尋常的船醫麼……你們到了慶元府以後,去拜見我家周大人,說不定能替你們牽線。」

「好,好。」客商笑瞇瞇的道:「咱們就說尋常船醫,一個月聘金多?」

「每月總要五十貫文吧!」

客商吃了一驚:「銅錢還是會子?」

「當然是銅錢!」

五十貫文可不是小錢。就算往來廣州和慶元府,航程不遠,加上採辦貨的時間三四個月,在郎中上也得花兩百貫以上,還不算藥的開銷。若非獨佔一艘大船貨,進出貨款多至十萬貫,利潤超過貨款三的大海商,當真不捨得供養。

這幾個客商都是跑單幫的,走一趟廣州圖三五百貫利潤。以他們的積蓄,便是買船,也買不起大船,更供不起一位船醫。

「都說海面上的商行,最數貴行手面闊綽,真是名不虛傳。」客商嘖嘖讚歎,眼中滿是憾。

陳郎中在船尾有個自己的艙房,他去休息了。

艙口側上方的吊牀上,王二百忽然睜眼。

他臉還是慘白,顯得早年在牢城營裡留下的金印愈發明顯。他的眼神依舊直愣愣的,有點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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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紮厚重的大,只覺傷一陣陣搐,痛得厲害。王二百咬牙切齒:「我了老大一塊呢!連瘦帶的一斤,切做臊子炒了,能下三碗飯。」

這位年輕的船頭子一向古怪,無論想事的角度,還是說話的方式,都和普通人不同。

邊上水手見怪不怪,只小心翼翼地道:「船頭,這事可不能怪陳郎中。那些生番的短矛帶有劇毒,若不趕割去這一圈,你方纔就死了。」

「我知道!」

王二百想了想,又道:「這趟行船太過倒黴,不對勁,好像有人在坑咱們。」

「誰?誰在坑咱們?!」聚集在他邊的梢工、部領、碇手數人全都跳了起來。

王二百卻沒理會他們的問題。

他愣了一會兒,自己的大,最後環顧衆人。

「各位,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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