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並不大,那麼多人一下子涌進來,立刻把郭寧邊圍得滿滿當當。
耶律楚材自重份,不願意隨大流鬧騰,他好不容易從人羣裡出來,已經滿頭熱汗,袍角都被踩破了。
回頭再看人堆深,就找不到郭寧的影,也不知是誰舉著一件黃袍晃悠,好多人哈哈笑著連聲催促:“國公,快穿上穿上!”
又有人不斷地糾正同伴:“該萬歲!陛下!大周皇帝!”
耶律楚材是正經的儒生,通典籍,就算是將士們人心所向,非得在陳橋驛搞出一出黃袍加,他也事前規劃了莊嚴肅穆的流程。結果事到臨頭,了這般模樣。
他捂著額頭,忍不住搖頭,又忍不住自嘲:歸到底是我想多了,軍人建立的政權風氣,難免顯得剛健質樸些。
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爲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
對於一個政權來說,名正言順是長期穩定統制的前提。莫說這點小小紛,便是鬧得再過分,這樣一場也是很有必要的。
此前數載,郭寧在戰場上的選擇固然激進異常,但在政治上的舉措,其實非常穩健。他從不曾迫大金朝廷要如何如何,他的職提升和定海軍的勢力膨脹,都是爲大金力挽狂瀾以後,自然而然的結果。
朝廷部固然忌憚這個軍人集團,大金治下千千萬萬頭朝黃土背朝天的百姓,卻沒有這樣的見識。
在無數平民看來,郭寧是一位軍功赫赫的大帥,理所應當地一路升,做到了國公;他同時也是一位大金的忠臣,而且還頗傳奇彩。
民心既然不以爲異,許多反彈就被避免。郭寧這一路,就大致平穩地接手大金朝廷退讓出的威和權柄,從容不迫地消化所獲得的一切,然後再一步步地持續擴張自的力量。
待到摧枯拉朽地平定了開封朝廷,即將席捲大金的全部疆域,定海軍的力量已經龐大到完全填充了大金舊有的框架。大金朝廷的制已經了裡空空如也的繭殼。
此時定海軍破繭而出,宣告大周崛起,天下百姓們自然歡呼擁戴。對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來說,上頭管事的人沒有換,只不過旗幟變罷了。
可是,對破繭而出的方式,軍隊和定海軍核心圈子裡的部屬們,想法卻比郭寧要激進的多。
因爲新朝建立,是他們這些人浴戰的結果。到了將要摘取果實的時候,他們必須用一個鮮明的舉措告訴所有人,新建立的大周政權,是以武人爲核心的政權,由此才能確保武人們獲得最多的果實。
當然,武人疏,這個道理在他們腦海中,多半是個模模糊糊的概念,未必人人想得清楚。
但他們都不願意看著郭寧回到中都,然後平流進取,在朝堂上穿著華麗服飾唱做念打,坐致帝王。
那對郭寧而言,彷彿抹殺了馬上得天下的威風;對將士們而言,更削弱了他們追隨郭寧浴戰才得來的,那種上的切聯繫。
他們希郭寧趁著戰場勝利的勢頭上位,希郭寧在老兄弟老夥伴的簇擁下上位。
不必再等了,周國公就在開封登基做天子。
等到大周皇帝率軍折返中都,讓那個真人的傀儡皇帝出城,磕頭迎接!
這樣的念頭是如此強烈,就算耶律楚材都只能順水推舟,而中都那邊的右丞相胥鼎,大概會有些尷尬,需要趕忙一陣了。
不過,郭寧對此並不反。
哪怕這個場面哄哄,將士們對自家統帥的卻是真摯的;正如郭寧對將士們的也一樣真摯。
以後郭寧總得稱孤道寡,但這會兒,他樂於用這樣的場面,讓大家高興一下。
說到底,他自己也出草莽,何必湊合那些大人編排出的規矩,給自己披上一副文縐縐的外呢?
有些東西就算必要,可以事後塗脂抹,郭寧自己卻不會甘限制。大周踏著大金的骨崛起,某種程度上是大金的繼承者,但同樣不大金乃至任何一種舊規矩的限制。
當年趙匡胤在這裡被武人們簇擁著黃袍加,隨即就來了個杯酒釋兵權,他的子子孫孫也始終與士大夫們合謀,不餘力地打武人。宋室這麼做,自然有宋室的道理,但郭寧絕不會如此,他要的政權,更不允許有如此的風氣。
郭寧的大周政權,以軍隊爲骨幹,以數十萬軍戶和上百萬的蔭戶爲基盤,以營或私營的貿易爲錢財所出。他們在武力和財力兩個方面,幾乎可以與大金存的僚系鼎足而三,各有其不可取代的作用。
所以郭寧也確實不介意眼前的紛場景。
他從人羣中遠遠地看了眼須微笑的耶律楚材,手招了招,結果耶律楚材沒看到。但郭寧知道無論此時形如何,在這位文臣之首的掌控下,最終釋放到外界的消息,一定莊嚴肅穆、氣迴腸,而且還非常合乎儀禮。
想必天下之人看到了,都要嘖嘖稱讚說,此舉蘊含深意,足能彰顯大周朝的開國氣象,充滿了天命所鐘的神聖吧!
下個瞬間,郭寧的肩膀上披著黃袍,被好幾名部下簇擁著上了馬。較外圈的文臣們全都跪了下來,一不茍地叩首,而大部分武將們依舊興高采烈地喊著:“周國公做天子!大周皇帝萬歲!哈哈哈!”
這些人真是太沒規矩了。
沒辦法,就在數年前,大周朝的元從重將們,有的曾是逃兵,有的曾是土匪,有的曾是鹽販,有的曾是水賊。當時誰能想到草臺班子湊起來,竟了鋼筋鐵骨?當時誰能想到,那麼多人戰死沙場,唯獨他們活了下來,還能分開國的榮耀呢?
郭寧看著他們神采飛揚的臉,忍不住笑。一邊笑著,他一邊和湊在跟前的人說話。
“李二郎你閃開,你他孃的很忠心,我知道!你把口水噴到黃袍上啦!慧鋒大師,勞煩你把他拽開!哎呦,當心,這廝燒傷未愈,別到他的傷口……”
院落裡的呼喊聲傳到了外界,倪一整個人都燥熱了,頭頂上冒著蒸汽。他格外張地來去奔走,勒令侍衛們不得躁,務必嚴守崗位。
驛站以外,趙決不知何時帶了數以萬計的大隊人馬,駐足於陳橋鎮外圍。
軍陣高,有個巨大的熱氣球飄著,熱氣球上的將士率先手舞足蹈,向下方示意,隨即驛站裡的呼喊聲傳來。
將士們原本不明白趙決忽然調度人馬,所爲何事。直到這會兒呼聲耳,人人躁,然後全都看著趙決。
趙決微微頷首。
在軍們的帶領下,軍陣中發出了一陣又一陣的歡呼。
郭寧雖然大力興辦軍校,但短短兩三年的時間裡,學校教育並不能覆蓋到基層士卒。大部分士卒們連字都不識幾個,未必懂得改朝換代的意義。但他們喊了幾嗓子之後,就明白了周國公做天子對他們的意義。
周國公做天子了,大金國不復存在了。
從今以後,周國公郭寧便是大周的皇帝,是中原、河北、東北、秦隴的廣袤土地上最有權力的人。那麼,周國公已經賜給大家的田地和蔭戶,周國公答應的,那些從海上貿易裡分得的紅利,就鐵板釘釘,可以放心地傳家!
所有的好,再也沒人能奪走啦!再也不會被朝廷強迫著,著肚子打仗啦!
這不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事麼?
想到這一點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爲了大周和大周的皇帝歡呼,也爲了自家的前途和妻子兒的一口安穩飯而歡呼。軍陣中的喧鬧聲越來越響,彷彿驚雷滾滾,直衝雲霄。
陳橋鎮以南的道路上,完斜烈和移剌阿都聽到了歡呼聲。
他們帶領的,是開封城下的真降兵及其家眷,按照郭寧的命令,這些人都會被分散安置,填充進定海軍的軍戶、蔭戶系。陳橋驛的歡呼聲落在真人耳裡,格外地讓人不舒坦,卻又無可奈何。
沒人下令,所有人都放緩了腳步,希在歡呼過去以後,再慢慢抵達陳橋驛。
隊列裡有人低聲泣,更多人全然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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