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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 第八百二十九章 蛀蟲(中)

他的怒喝聲音不小,房間裡另一人慌忙起,往窗外稍探看一眼,把支起的窗櫺放下。因爲作太急,震落了窗邊幾塊土坷垃。

還有一人應著怒喝,長嘆一聲,然後默然無語。

三人所在的房屋,是在賈涉府地的正北,近迎恩橋的方向,周邊都是貧民聚集之所。

前幾年崔與之坐鎮揚州的時候,重新整修揚州城壕和城北蜀岡上堡城,又增修了連接堡城和大城的夾城,並在城沿河建倉庫十二座,儲備軍糧。開展這些工程時,除了調軍隊以外,也出錢臨時徵募百姓,給的工錢很是厚。

所以許多貧民在工程結束以後,依舊聚集在這一帶。爲了安置他們,崔與之又在城北組織了亦兵亦民的萬馬社,但不久之後,浙東荒,大批流民渡江求活,崔與之開城門納,再度將這塊區域填得滿滿當當。

既然是容納貧民、濟民之所,難免房子院落破舊不堪,大人們也很來此。這會兒屋裡端坐的三個人,還有外間警惕的護衛,便顯得格格不

這三人有兩個,乃是淮東一線的地方大員。一爲江淮制置使李玨,一爲淮東經略安使應純之。還有一人,本來不該出現在這裡,乃是史彌遠在真州依託當地錢監設立的新軍統領,當年的紅襖軍九大王楊友。

其實不止楊友,李玨的駐地在建康府,應純之的駐地在楚州,這兩人也不應該來到揚州。但他們非但來了,還來的很是神,以至於賈涉都對此一無所知。

屋子裡靜默了一會兒以後,關窗回來的李玨沒好氣地道:“什麼蛀蟲?這是錢的事嗎?他們拿得多,就是蛀蟲;我們拿得,就是棟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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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友返瞪視他:“我說錢的事了嗎?你急什麼!”

應純之曉得,楊友是不土匪本,口不擇言。而過去兩年賈涉上躥下跳地行賄,李玨卻在員裡拿了最大頭。所以聽到“蛀蟲”兩個字,只覺刺耳無比。

他連忙圓場:“確實也不是錢的事,是,是……”

話說半截,他滿臉沮喪地擺了擺手,竟不知該怎麼表達。

早幾年崔與之主管淮東安司公事的時候,在加強武備,而在外嚴無事生非。後來李玨、應純之先後到任,各自都想做點事業,以顯示自家和崔與之這個老儒不同。

李玨經常和崔與之唱對臺戲,多次上書朝廷,要廢除歲幣,與金國斷,並起兵恢復舊疆。而應純之更激烈些,一手推了不海上的綱首在中都城裡造反,在邊境的調兵遣將上頭,也顯咄咄人。

當時臨安行在方面,眼看著真人被黑韃打得焦頭爛額,整個國家都快分崩離析,於是對這種激進策略採取了默認的態度。

直到某日裡定海軍忽然發難,威嚇地出兵南下,往楚州、寶應走了一趟,朝廷對兩人的支持依然不改,而且還召崔與之回朝任監,等若鼓勵兩人放手去做,而兩人的聲和前途,隨著開封朝廷揮軍南下,一度達到高峰。

可是,這種局面很快就過去了。定海軍拿下開封以後,和史相一黨在走私貿易上的合作驟然深,朝中主戰的聲音隨即越來越弱。

這當然與民間態度無關,只不過,能發聲的人,大都被不可言說的利益收買了;而臨安那邊最近人矚目的事,換了史相和沂王嗣子之間不可言說的衝突,朝臣們好像都在刻意避開與北方的戰和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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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如應純之所言,這不是錢的事

南北走私貿易,早就了半公開的,其中利益如此龐大,李玨和應純之兩人自家也吃得滿流油。可是朝堂上忽然就不再討論戰和,彷彿和是不言自喻的選擇……

那將李玨和應純之這兩個主戰派置於何地?

須知,大宋的主戰派部,其實分爲完全不同的三種人。

一種人,深覺爲人子,爲人臣,當念祖宗之憤,更深中原百姓陷水火,日夜籌謀以圖恢復,而且也真有可行的計劃。

比如赫赫有名的辛稼軒是也。他爲四十餘載,主戰四十餘載,喊得大宋君臣耳朵都起老繭了,但他對金國必必亡的判斷神準;所主張的恢復大計,列作十論,也的確字字珠璣。

但這種人,在大宋的場上數量太了。

另一種人,雖說把住了漢賊不兩立的大義,卻全不曉事,乃至於無能。

因其言必稱大義,所以很容易挾裹軍民的緒,急速提升自家的地位。又因其無能,所以把極難的恢復大業看得極簡單,於是輕佻決斷,最終不得尺寸之敵,徒然竭民力,耗國用,人心。便如一手推開禧北伐的韓侂冑是也。

這種人,因爲史相爺的大力肅清,在大宋場上的數量也很了。

自從開禧北伐失敗之後,江南廢池喬木,猶厭言兵,主戰流本就削弱很多。如今在場上主戰之人,大都是第三種。

第三種人,便如李玨和應純之這樣,試圖依靠主戰的立場引人注目,進而作政治投機,以求有利於自仕途。

在他們看來,主戰派的聲音再怎麼削弱,也不可能沒有。而自己只要佔據其中相當地位,待得南北局勢稍有變化,怎也不了出將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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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如今臨安朝堂上到都是主和派。有些曾經激烈主戰之人爲了那點好,連裝都不裝了!

開什麼玩笑?真人雖然完了,繼之而起的周國公郭寧也不是好相與的。一個上承後周的北方強國肇建,這代表什麼,誰還不懂?羣臣們怎不替趙家想想?這麼大的威脅,都看不見嗎?

好吧好吧,威脅什麼的,行在的貴人們既然不在乎,我們又何必在乎。

但是朝堂袞袞諸公忽然就不談恢復河山了,我們這些在邊疆用事之臣怎麼辦?

發現朝堂上局勢丕變以後,李玨和應純之兩人焦躁異常,往來致書聯繫,信使往來奔走如走馬燈一般。待到兩人各自向臨安打探了風,書信的容也愈來愈真摯,愈來愈絕

定海軍的使者把史相的兒子和侄兒都打了,還差點打死,這都沒讓史相發一下!他老人家顯然已經拿定主意了,我倆人怎麼辦?仕途還能耽擱幾年?

難道真就放棄了過去那麼多年積累的名,安心拿著走私商人給的好,就這麼做完一任邊疆的重臣?

可恨的是,錢拿得也不算多……至不如賈涉的十分之一啊!賈涉起了豪奢的大宅院,還養了好幾個有名的戲班子,誰看了不羨慕?

這兩個月裡,賈涉和他邊的走私商賈們勢頭越來越盛。李玨和應純之都是場老手,能敏銳地覺到氣氛的微妙變化,他們知道,這些人已經開始不把地方員看在眼裡了。

這樣下去,不僅仕途不妙,錢途不妙,手裡的權力也有點失去價值的意思……那樣的話,人生還有什麼盼頭?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人比人氣死人。自家過得再怎麼不快,終究是讀書人出,走的是場正途,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一份俸祿總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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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史相門下新招攬的惡狗,本來預備用來唬嚇強鄰;現在這惡狗眼看著連狗糧都吃不到了,他纔是最著急的!

想到這裡,兩人俱都盯住了楊友。

李玨皮笑不笑地哼了兩聲:“好吧,就算賈涉是蛀蟲吧。楊統制,你地約了我們到揚州,莫非是想勸我們與你聯名上表,懇請朝廷除蟲去穢?你可知道,這兩個月裡,真州軍民鼓譟抱怨貴軍擾地方的文書彷彿雪片,你若生事,事就來找你,伱可別隨意攀扯我們兩個。”

楊友看看李玨,再看看應純之,厲聲道:“我要做的事,由不得兩位。你們在旁看著,做個見證就好。”

“你要做什麼?”

“我要殺了賈涉!”

李玨和應純之嚇得一跳八丈高,沒口子喝道:“你發什麼瘋!你開什麼玩笑!你吃錯了什麼藥?你想找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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