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不會是一個單面,都是複雜的多面。而這多面隨著所的環境和時勢變化,會展其中某一面。
李雲在遼東時殺伐果斷,驅使部落之民如犬馬,在大宋的行在臨安,則了憨實又大方的公子哥兒。而史寬之在一個月前,是意圖憑藉父親的力量,在淮南經營起自家勢力的公子哥兒;這會兒,則了敬友人、照顧夥伴的好兄長。
只要他們所追求的目標沒有變,人的表現可以隨時變。虛僞可以化作真誠,戒備可以化作親,你死我活可以化作裡調油。人的複雜多變,正如大宋和北方強鄰之間關係的複雜多變。
而在這複雜的環境中,主權正在北方強鄰的手裡。
過去兩年裡,中都和開封對立的分裂局面,已經在郭寧的強大武力下結束了。定海軍只消儘快控制秦隴邊地,政權的興替並不會影響北方鐵板一塊的局面。又因爲好的未來在前,其部的團結和上下一心,和大宋全然不同。
與之相比,大宋則深深困於自的難。看起來在大宋權勢滔天,幾乎能與郭寧相提並論的右丞相史彌遠,其對朝局的真實掌控,其實多有疏,很容易遭到政敵的針對。
所以,史彌遠本人雖然沒有舉措,史寬之卻一早趕到了赤岸,第一個與李雲見面。尤其兩家在開封城外敵友轉變的那幾次,非得談條件、對口供,得出一個讓人滿意的結果才行。
李雲挽著史寬之的胳臂,親地並肩前行,兩人像是有說不完的話,引得隊列靠後的一羣人滿臉羨慕神,嘖嘖稱讚道:「想不到史相爺之子克紹箕裘,還有一手摺衝樽俎的本事?看這架勢,他與北方使者簡直似異姓兄弟一般啊!」
有個今日剛牽扯來之人拎不清,又喜歡賣弄,當下笑道:
「豈止異姓兄弟?一個多月前這李雲還賈似道的時候,和史寬之是花船上的常客,說是連襟也不爲過……」
待要再說幾句,忽見旁邊有人臉頰出一冷笑。他猛地驚醒,手啪地捂住了自己的,過了半晌,他滿臉堆笑地左右躬:「小弟昨晚喝多了,這會兒腦子糊塗,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各位,千萬別往心裡去。」
誰都知道李雲便是賈似道,可現在誰都不該提起賈似道這三個字。一個北地使者,頂著大宋員之子的名頭,在臨安城裡前前後後奔走了半年,大宋朝野的大事小事、該明白的不該明白的,全都被他打探清楚了。
李雲自承份的當天,臨安朝野就爲之涌。許多人說,宋金兩國並立數十載,彼此派出的幹細很多。但從金國南下的幹細裡頭,這李雲可以算得上屈指可數的佼佼者,大概只有申忠獻王能過他一籌了。
問題是,疏如此,誰之過與?
羣洶洶之後,誰也沒法回答。
如果要追究這件事,往上就離不開史相公和他邊的親信。可這賈似道與史黨親信搞出來了所謂「上海行」,每日裡金山銀海。要捅這個馬蜂窩,自家不如先想想,能否抵得住史黨諸多實權員的雷霆一擊。
往下追究,就更麻煩了。
這賈似道的爹,便是如今活躍在淮南的賈涉,此人早有長袖善舞之名,如今半個淮南的文、武將、商賈,私底下簡直把他當做財神。
這賈似道自己,日常活躍在淮南的錢監和沿海的港口。這兩個方向,一個是史相公進一步控制軍權和財權的關鍵;另一個是從臨安到福州、廣州等地無數高門勢家的臠。
賈似道能夠手期間,足見他給這三頭六面帶來了多好。自古以來,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誰要多扯出了其中細節,活不過下個時辰!
史寬之習慣了衆星捧月的架勢,所以方纔立刻就被人羣裡的
胡言語激怒。若這多之人的言語再落到他耳裡,只怕他會立即下令,將這廝拖出去打死。
幸而他這會兒已經挽著李雲,走到赤岸高埠頂端,能眺承天宮和走馬塘的方向。錢塘畔此起彼伏的濤聲過了嘈雜言語之響。
和李雲閒聊了幾句,他低聲問道:「賢弟,周國公的要求,可有商量的餘地?」
李雲搖頭:「我在班荊館裡住了一個月,外消息隔絕,什麼都不知道。今日總算兄長來此,我倒想問問,貴我兩家對開封的戰事,可還順利麼?我家國公提了什麼要求?」
史寬之哈哈一笑:「賢弟,你沒得消遣我做甚?」
「我對兄長只有敬,怎麼就敢消遣?」
兩人默然走了幾步,史寬之道:「將你安排在班荊館,是家父在北瓦茶館裡決定的。家父素來重視和大金的和睦,所以班荊館裡的人,雖然卑職小,但都是可信可靠之人。不過,後來陸續投的那些人,可就未必了。」
「哦?兄長所說的,是什麼人?以史相的權勢,都不能阻止他們麼?」
史寬之搖了搖頭:「不是不能阻止,但非要阻止的話,幾方面上都不好看。比如殿前司那邊派出的都頭,是榮王的人,背後說不定是家,你說,我們能做什麼?」
「原來如此……」
「又比如,在館舍裡負責灑掃之人,說是爲了安全起見,特意從承天宮裡招來寡言語的僕人。其實是浙東提舉,兼沿海制置使章良朋專門派來的好手。」
「哈哈,不瞞兄長,這章良朋和我還悉,他竟如此關心我麼?」
「章良朋這小半年裡,已經恨不得和你李郎中穿一條子了,他怎會不關心你。再者說了,是他派來的人,卻不是他的人。」
「不是他的,卻是誰的?」李雲滿臉茫然。
史寬之似笑非笑,繼續道:「這幾個僕人,是慶元府著名的海商周客山的部下,手上多半都有人命,是海上的悍賊。因爲周客山前陣子借了海船給宣繒,然後打著宣繒的旗號,把這幾人安排到了承天宮。」
「承天宮乃大宋敕建宮觀,名字都是家筆親書的,此地的提舉何來膽量……」
「終究是個道觀,與北面全真教雖非一脈,全真掌教的親筆書信,還是有點作用的。至於那位全真掌教,好像近來一直駐在山東東路的寧海州,與定海軍甚是親。」
李雲忍不住苦笑:「兄長,好眼,好手段。」
史寬之提起嗓音:「這裡畢竟是皇宋的行在!你們若真的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就未免太看不起我大宋了!」
他憋悶了一個多月,總算能佔點上風,展現己方對局面瞭然於。這一聲喊,便未免多用了幾分中氣。
隨即他就看到道旁迎候之人個個憂慮,好像怕他得罪了北地使者,鬧出什麼子。
史寬之心頭便似被人灌了苦水,頓時沮喪了起來。
「總之,你是肯定知道的,周國公在開封向宣繒提的條件,你多半也知道。咱們別打啞迷了,我就問你一句,這條件,可有商議的餘地?貴方那邊,不會已經宣揚出去了吧?」
李雲冷笑搖頭:「這還有什麼可議之?」
「賢弟,世上的事,哪有不能商議的?」
李雲沉下了臉。
過了半晌,他慢慢地道:「兄長,北地也是有儒生文人的。我家主公雖然立國以武,卻也能優容士大夫。」
「賢弟的意思是?」
「北地著名的儒生趙秉文,此前推薦過一個元好問的晚輩,在周國公前爲機宜文字。這個元好問,和我。我聽他說,北方儒臣近歲以來,有意摒棄堯舜禪
讓的文典,而以我家主公承襲後周,視大宋爲篡逆之朝,邊鄙之國。」
「這怎麼可以?」史寬之喝問。
「我家主公未取此議,而打算沿襲大金的帝統,進而與貴國以兄弟相稱……這實在已經寬宏仁厚到極了!兄長,你們還想議什麼?你們敢議什麼?」
說到這裡,李雲滿臉蔑視:「就算你們想議,敢議……你們配和我們商議麼?爾等在真人面前,都直不起腰來!我家國公橫掃真數十萬衆,勢如卷席,爾等怎好意思與我爭執?怎麼,兩家爲兄弟之國,你們不滿意?大宋的家,很想當我家大周皇帝的長輩麼?」
以史寬之的份,很久沒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暴躁了。聞聽他愕然半晌,忽然連連擺手:「不是,不是!賢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你且說來聽聽!」
史寬之咳了兩聲,往左右看看,幾名伴當慌忙退後到數丈開外。道旁迎候之人隔著甚遠,聽不到他們的言語,但也呼啦啦地殷勤退開。
史寬之攏著袖子,再度湊近李雲耳畔,低嗓音:「家父的意思是,其它的事,都是兩國之間的些得失,無關要,當日兩家在街的茶館裡,早就談得七七八八。可有一點,極爲關鍵,咱們兩家或許有些誤會!」
「哪一點?」
「賢弟你與我方君臣會面之時,乃至大周踐阼之日,能否不要提什麼兄弟之國?咱們不妨仍舊爲伯侄之國,怎麼樣?嗯嗯,賢弟莫疑,自然是大周爲伯父,我大宋爲侄兒。」
「這……」
李雲瞪著史寬之,忍不住手掏了掏耳朵:「史家郎君,是你失心瘋了,還是我聽錯了?貴國在外上的作派,是這麼……」
他把「低賤」兩字猛吞回肚子裡。想了想,待要換「卑微」兩字,又再度換過:「貴國在外上的作派,竟是如此謙退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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