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陸楚川不喊爺爺，是為了跟我劃清界限。

我從不知道，自己的一句氣話，會被他當真。

「那丫頭啊，就是鬧，也只有你能忍得了。」

聽到這的陸楚川笑了，很溫的那種，手下的作卻沒停。

「小丫頭一生出來就白白的，當年在醫院的時候可招人喜歡了，大伙都說頭一回見這麼白凈的娃娃。從小啊，我和爸媽就把捧在手心上寵。」

「有一次自個兒在花園里玩，不小心磕破了皮，那丫頭哭得可厲害了，家里人流哄了一夜才停止。后來我問，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小丫頭居然說，皮破了會留疤，這樣就不漂亮了。說磕破了皮都是嚴重的，不過是被樹枝上的尖刺劃了一下，出了點珠，不到三天連結痂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那孩子啊，明明那麼的一個人，怎麼就……咳咳、咳咳咳。」

【爺爺！】我驚慌上前，想要拍拍他的后背，幫他順順氣。

一只大手過來，覆在上面。

「董事長，注意。」

過了好一陣子，那口氣才算緩過來。

我和陸楚川在夏家待了一個小時，回去之前，爺爺把陸楚川喊到跟前代。

「那天我就不過去了，你替我好好送送。」

12

我頭七那天，陸楚川為我選了個風水寶地。

作為夏家當權人唯一的親孫，我的葬禮辦得十分風。

林浩作為親屬，一直陪在陸楚川邊忙前忙后。

反倒是許檸，自從那天被陸楚川訓了一頓后，再沒有出現過。

而我，全程像個局外人，目睹了整個葬禮。

直到工作人員把最后一塊磚封上時，我才恍悟，這個世界真的與我無關了。

「兄弟，節哀。」林浩拍了拍陸楚川的肩膀，嘆了一聲，無奈離開。

而陸楚川，從站在這開始，就沒過。

我待在他邊，靜靜看著前方的白。

完儀式那一刻，空中突然投下一道白，如同某種指引。

我想，那應該是我最后的歸途。

回想這二十八年的人生，我曾因為一個人，轟轟烈烈過，也因為一個人，度過了一段不那麼完的婚姻。

雖有憾，也不枉走這一趟，可以了。

【謝謝你，陸楚川。】

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為這個家付出的一切。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妻子，但你絕對是個合格的丈夫，畢竟這麼多年來，你沒讓其他人跑到我面前宣示主權。

曾經的我以為，只要足夠，你總會看到陪在你邊的那個人是我。

卻忘了，你是陸楚川，那個只要進了你的心，就會被你放在心尖上的陸楚川。

所以，我認輸了。

不是輸給別人，而是輸給了你。

【陸楚川，這是我最后一次抱你，恭喜你解了。】

我不知道這道會帶我去哪兒，但我想，我應該可以上天堂吧。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周圍的一切逐漸被白吞噬。

在我意識消散之前，腦海里涌現一個聲音。

他在我的名字。

「小枳。」

13 陸楚川

我六歲那年，舅媽把我送到福利院。

「舅媽，你什麼時候過來接我？」

掌心拽著的，我怕一松手，人就不見了。

舅媽蹲下來，替我整理領子，像以往一樣，著我的腦袋說：「很快。」

我不懂「很快」是多久。

所以每一天，我都守在福利院門口，讓舅媽一過來就能看到我。

一天、兩天、三天……

一個月、三個月、五個月……

兩年后，我終于確信，舅媽不會來了。

「陸楚川

，我警告你，再敢接近許檸，下一次就不是打你一頓這麼簡單。」

接著又踹我一腳。

我趴在地上，蜷著，待疼痛過去之后才慢慢站起來。

許檸從樹后走出來，一邊哭一邊道歉：「陸楚川，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會這麼對你。」

手過來，想要扶我。

我沒讓，直接繞過去。

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回去免不了挨罵，我琢磨著，先到小院休息會。

剛閉上眼，細微的腳步聲靠近。

一小孩直直地盯著我看。

「你是誰？」

也許是被我嚇到了，孩掉頭就跑。

可沒一會兒又回來了，手里還拿著個東西。

「哥哥，給。」

看了看手里拿的，我并不打算手去接。

孩點了點我的角，兩道小眉都快皺到一起了：「流了，不漂亮了。」

「媽媽說，了這個就又漂亮了。」便把東西塞到我懷里。

我看著上面印有「香水」二字，思考著該怎麼拒絕。

最后：「謝謝。」

孩看起來年齡不大，穿著致的公主，估計是附近有錢人家的小孩。

「你什麼名字？」

「我小吱。」

之后幾天，我都能在小院里遇到小吱，每次都是一個人。

「小吱，你不害怕我是壞人嗎？」

小吱蹲在沙池里，拿了樹枝，不知道在挖什麼。

因為擔心沙子會弄臟子，時不時會站起來整理。

「不會。」手還一直挖著。

「為什麼？」

前段時間，一對夫婦來福利院，想領養個孩子，周老師有意讓我去。

可當他們一看我滿臉是傷，便拒絕了。

就連大人也是如此，何況一個小小的孩。

小吱抬起頭想了想，在我以為不會回答的時候，扔下樹枝，跑過來，嘟嘟的手指著我的臉，笑呵呵地說：「因為你跟小吱一樣，漂亮。」

這答案，出人意料。

見我不說話，小吱又了，的指腹著傷口，似乎沒那麼疼了。

14 陸楚川

「陸楚川，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我有沒有警告過你，不許靠近許檸。」

兩天前，小吱同我約定，要我在這里等。

沒想到等來了是這惡霸。

我把口中那點腥咽下去，左手撐著地面，好讓自己看起來不這麼狼狽：「黑子，你在我面前囂有什麼用，有本事你直接找許檸，讓別來找我。」

這話中黑子的痛，他掄起拳頭就要沖上來。

「不準你欺負漂亮哥哥。」

一白朝黑子砸過去，然后順著他的手臂往下。

黑子看了眼被弄臟的服，有點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這個娃娃。

小吱叉著腰，仰頭看比高出許多的黑子：「我剛剛看到那位胖胖阿姨了，我跟說你在欺負漂亮哥哥，等會兒過來打你。」

黑子被小吱的話唬住了，不敢細想便轉離開。

小吱不知道自己剛剛經歷了什麼，還笑嘻嘻站在原地，我不得不加重語氣：「小吱，以后不能這樣了，不然你會傷的。」

小姑娘的臉一下子就垮了：「可是，可是我想保護哥哥。」

委屈的模樣，讓人不自覺把聲音放些。

「哥哥會保護好自己，小吱要做的，就是不要讓自己傷。」

小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想要走過來，突然舉起手翻了翻，又跑回黑子剛剛站的地方。

「啊，沒了，沒有了。」

我上前，就見小吱手里捧著一塊沾滿泥土的蛋糕。

這是小吱剛剛用來砸黑子的東西？

「今天是……小吱的生日？」

小姑娘悶悶不樂，耷拉著腦袋，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這是小吱給哥哥帶的生日蛋糕，可是沒有了。」

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我慌了神，在口袋里掏了掏：「誰說的，蛋糕還在。」

是我早上沒來得及吃的早餐。

「小吱，生日快樂！」

小吱定定看著，我以為會嫌棄，沒想到唰地一下，從我手里搶過去，抱在懷里。

「漂亮哥哥送小吱蛋糕吃咯。」

「漂亮哥哥送小吱蛋糕吃咯。」

就像抱住了全世界。

那塊不及人掌一般大小的蛋糕，就這麼被我倆分了吃。

15 陸楚川

小吱是個小話癆，總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雖然有時候我聽不懂說什麼，但不可否認，認識小吱的那一個月，是我在福利院這麼些年來最開心的日子。

直到那天。

因為早課耽誤了點時間，我比平時晚到了幾分鐘。

「對不起小吱，我來晚了。」

換作平時，小姑娘會站到臺階上，叉著腰對我表示不滿。

可今天，出奇的安靜。

「小吱，你怎麼了？」

低頭一看，小吱是直接坐在沙地上的，連平時最寶貝的公主都不顧了。

「小吱以后不能陪著哥哥了。」聲音悶悶的，如同一拳重擊，直達心底。

小吱的家不在這里，的父母趁著假期，把送到鄉下玩一圈。

假期結束，自然是要回家的。

「小吱，回家是一件高興的事，畢竟每個人都是要回家的。」

「那哥哥的家在哪里？」

「我的家……就在這里。」

小吱還不能明白「家」的區別，但總算平靜下來。

「那我以后還能見到哥哥嗎？」

問的時候，眼淚還懸在眼眶里，要掉不掉。

「會的。」

臨別前，小吱送了我一個禮。

一枚向日葵形狀的針。

「哥哥，這個給你，以后無論到哪，只要有這個，我都能認出你。」

可不知道，回家的路上，一場車禍，不僅讓失去了雙親，也讓失了大部分記憶。

自然也不記得，年時期的曾許諾，要保護一個年。

都說時間是最好的忘劑，年時的相遇如同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畢業后，我離開福利院，進了夏氏。

「方案可以，他們再核對下細節，如果沒有問題，就可以簽……」

「陸總小心！」

剛回頭，溫熱的從前方潑來，一滴不落全落到我上。

「抱歉，我剛剛沒注意到前面有人。」

「你這服估計洗干凈也不能要了，你 V 多，我加你，到時候你算個總數，我賠給你？」

手機一打開，就是掃一掃界面。

明擺著別有所圖。

旁邊的小郭一臉戲謔：「，你這招也太舊了點。」

「舊不舊的有什麼關系，目的達到了就行。」完全沒有被拆穿的尷尬。

接著又把臉轉過來，正對著我：「帥哥，加嗎？」

明艷的臉蛋上，恣狂的眉眼以及微微上揚的角，像極了記憶中的那張小臉。

后來，問我。

「你……陸楚川？」

「嗯。」

「你好，我是夏枳。」

16

雖然電視上放著最近暴火的仙俠劇，可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上面。

瞄到男人從廚房出來后，我立馬飄到餐桌上，端正坐著。

【糖醋排骨、清蒸藕丁、燜豆腐，還有我最喝的老鴨湯，不錯不錯。】

【陸楚川，湯，我要喝湯。】

一碗清香味濃的老鴨湯端到我面前。

正準備低頭猛吸，就聽到一句：「小心燙」。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嘶哈嘶哈。】我用力扇著，眼睜睜看著我最的湯被人端走。

進那道白后，我沒有消失。

我不知道陸楚川用了什麼辦法，讓我留在這個世界，讓我留在他邊。

不過那日之后，的確有些地方不一樣了。

比如，我能聞到食的味道了；

比如，我不再局限在陸楚川周圍活；

又比如，陸楚川能看見我，聽到我說話。

看著陸楚川拿著湯勺在那拌，眼睛骨碌一轉，我揚起八顆牙標準式笑臉，湊到他面前。

【那個今天晚上我想吃烤串。】

「不行。」頭都沒抬，就拒絕了我。

【陸楚川，你變了。】以前你可是對我言聽計從的。

「是嗎？那你得重新適應下，畢竟以后的日子還長。」覺溫度合適了，又把碗端回到我面前。

看著那張無所謂的臉，我決定用絕食來抗議。

不到五分鐘，就敗給了骨氣。

畢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好！我忍。

為了讓自己扳回一局，我跟著陸楚川一起進去，看他洗澡。

【嘖嘖~】

陸楚川不僅長得好，材還一流，八塊腹平均分配，絕了。

不過：【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戴這種東西的，那麼稚？】

陸楚川脖子上戴了一條銀鏈，是幾天前林浩給他的，如今上面多了個吊墜。

一朵……向日葵？

陸楚川沒理我，轉個繼續洗。

我飄下來，站到他面前。

熱水穿過，那覺怪怪的。

【不會是哪個白月送你的吧！】

上方抓頭的手頓了一下，停了幾秒就聽到他說

：「一個小騙子送的。」

騙子？

不會吧，堂堂陸總，年輕的時候還是個腦，被人給騙啦？

「腦倒不至于。」額，比腦子快，沒經大腦就把話飆出來了。

「不過某人小時候一口一個漂亮哥哥，長大了倒是一點都沒變。」

怎麼又出來個某人，漂亮哥哥又是誰？

等等，漂亮哥哥，怎麼那麼耳，像是在哪兒聽過？

我絞盡腦，陸楚川已經把泡沫沖洗干凈。

稍稍低頭，就能清楚瞧見某個。

【牛芒！】

Biu 一下，沖回客廳。

直到心里那點燥熱降下去，才反應過來：跑什麼跑，現在他也干不了什麼，倒不如留在那欣賞男出浴。

17

兩年后，陸楚川在福利院收養了個小男孩。

取名：陸知夏。

小夏很聽話，幾乎沒什麼吵鬧。

也許是因為剛出生就被抱回家，他可以覺到我的存在。

【小夏乖，大熱天吃冰才舒服，去，媽媽允許你，可以吃雪糕。】

小夏放下手里的鉛筆，長嘆了一口氣：「媽媽，爸爸不允許你吃那麼多雪糕。」

死小孩，你媽我不要面子的嗎？說得那麼直白。

【不是媽媽吃，是媽媽獎勵給你吃，去吧，去吧。】快點、快點！

小夏腳都沒，只是把子轉回去：「媽媽，爸爸這也是為你好，你忘了上次貪，在超市里抱著個冰柜開吃，結果差點消散的事嗎？」

「那次爸爸費了好大勁，才把你重新聚起來，媽媽, 你還是爸爸的辛苦吧。」

行！果然是父子深。

我們的日子跟普通人一樣，在一天天這樣那樣的瑣事里度過。

陸楚川是個好父親, 對孩子的教育抓得牢。

小夏在這樣特殊的環境下長，愣是沒有長歪。

當然, 也有不人盯著他黃金單漢的份, 想給他介紹一個，都被他一一拒絕了。

冬去春來, 原本英俊帥氣的男子, 如今已是白發蒼，老態龍鐘。

【怎麼在這了？出來也不蓋張毯子。】

我惡聲惡氣, 眼里的擔憂快溢出來。

陸楚川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我陪在陸楚川邊五十年，如今的他, 已然是個八旬高齡的老人, 而我, 一如二十八歲時那般模樣。

「小枳, 還記得那棵樹嗎？」

【當然記得。】

這里, 是爺爺為我種下那棵梨樹的地方，可惜樹在幾年前一場臺風中倒了。

「爺爺當年在這里跟我說, 他后悔了。」

后悔當初提的那個要求。

當年，爺爺同意我們結婚，是有條件的。

就是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 陸楚川都必須答應。

這也是我死后聽到他們的談話才知曉。

「可人總得為他們的決定負責，對吧？」

「所以小枳，這一世我把你強留在我邊，下一世換你困住我, 這樣咱們就算扯平了，你說好不好？」

說這話時，陸楚川已經用盡全力。

他斜靠在椅上，眼睛早已無法聚焦。

【陸楚川，先別睡, 你不想聽聽我的答案嗎？】

「小枳，我有點累了，你乖, 等等我。」

「路上我可能走得慢些，記得別走那麼快, 我怕、怕我追不上……你」

【傻瓜，怎麼會呢？我都等了幾十年了，不在乎多等這一刻。】

【如果你累了, 就在路上休息會, 因為我會去找你。】

【這一次，換我握你。】

偌大的花園里，秋葉飄落，老人歪著脖子, 陷長眠。

「爸爸, 爺爺這是怎麼了？」

半大的孩拉著他的父親，好奇地問。

「他是睡著了嗎？」

陸知夏把男孩抱在懷里，輕聲在他耳邊說：「爺爺這是去找了。」

「在哪？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啊，一直在爺爺的心里。」

從年時的相遇, 到長大后的重逢，再到后來的陪伴，他們始終是彼此的唯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