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出口, 謝紓頓了頓，嘆了一聲，朝明儀道了聲:“抱歉。”

這句話明儀聽過很多很多次了, 以至于再一次從他口中聽到時, 覺得“抱歉”這兩個字尤為刺耳。

明儀抿著久久未出聲，想說什麼, 卻覺無力開口，轉離他而去。

謝紓站在原地, 目送上了回宜園的馬車, 而后縱上馬朝皇宮而去。

乘風追上謝紓，回頭了眼背道而馳的馬車, 搖了搖頭。

明儀靜坐在馬車里垂眸不語。

云鶯坐在一旁, 想開口勸些什麼, 卻無從勸起。

馬車在大道上顛簸, 車窗外忽傳來一陣馬蹄聲。明儀聽見馬蹄聲, 眼睫了, 急忙抬手掀開車簾朝外去。

在見騎馬之人正臉時，眼睛緩緩閉上，遮住眸中失落。

只是個尋常騎馬路過之人。

不是他。

他沒有追上來。

明儀一路靜默著回了宜園，一進正堂便看見那副和謝紓親昵的“恩”畫像。

自那日后, 這畫便一直掛在正堂, 上頭一塵不染, 被打理得很好。

畫中的謝紓正親吻的眉心，低首的眼里滿是珍視。

畫像總是夸張的。

明儀心里莫名涌上一陣意，輕聲吩咐旁的云鶯道:“把畫收起來吧。”

云鶯頓了頓, 出聲想勸:“殿下……”

“收起來吧。”明儀又說了一遍。

如今才明白, 為何在湖心亭時, 那群貴眷聽說起“夫妻恩”之時，只笑不語。

因為誰都知道謝紓是怎麼看待的。

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去裝什麼恩夫妻。

*

明儀第一次聽見謝紓的名字，亦是在七歲那年。

那時候，母后的像被崔書窈毀了兩半。

明儀尋遍了宮里的能工巧匠，沒人能將原畫修補原樣，只可能憑著撕碎的原畫，盡可能把原畫臨摹下來。

原畫的畫師早已過世，明儀只好出了重金懸賞，請了許多高明畫師幫著臨摹重現。

每位畫師都畫技卓絕，將畫中的母后臨摹得惟妙惟肖。

可他們臨摹的畫，卻總覺得缺了些什麼。

后來程茵同說，阿兄有一關系極好的友人，畫技極好，非凡的好，可以請他試試。

明儀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把碎兩半的原畫給了程茵。

約過了兩月有余，明儀收到了那人臨摹的畫。

在打開畫卷，看見畫里母后的那一瞬，明儀心里漫過淙淙暖流。

畫師們追求湛的技藝，著力于復原母后的神態和姿。

唯有這位“友人”，找到了藏在母后眼眸里一抹屬于的小小影子，細細描繪了出來。

明明素未謀面，卻又在某一心意相通。

明儀把畫捧在手心，問程茵，那位友人是誰？

然后第一次在程茵口中聽到了他的名字——

謝紓。

明儀記了這個名字很多年，在見到他第一眼的那一刻，藏在心里很多年的特別愫，似花苞般朵朵綻開，頃刻變花海填滿了整座心房。

這無疑是懷春之兆。

明儀為公主，有自己的小驕傲，只悄悄將這份特別的愫小心藏在心里，卻經不住它在心里蔓延漸長。

這是沒法子的。

謝紓俊雅又極出，心懷天下又那樣無所不能。

沒法不心，可偏偏心的只有一個人。

親后，謝紓似乎也對了一點心。

約是有一點的。

只是抓著那一點螢火便以為是太，拼命地想手去，卻發現留在自己掌心的始終都只有那一小點微弱的螢火。

明儀覺得很疲憊。

吩咐云鶯收起畫像后，便回了長春院休息。

梅娘自門房過來，給云鶯遞了消息:“王爺命人前來通傳，說是今晚會早些回來，你看今晚要不要先備著水？”

“不必。”云鶯沒多想便拒了。

梅娘猶豫著問:“要不要提前知會殿下一聲？”

云鶯面一沉，口而出:“殿下也不是旁人說就能的。”

梅娘只覺平素溫婉好說話的云鶯，今日說話像吃了炮仗一般，也不敢多招惹，帶完話便離開了。

夜，謝紓匆匆自宮里趕回宜園。

長春院臥房，未亮一盞燈。

謝紓朝守在院門前的梅娘問:“你可曾對殿下說過，今夜我會早歸？”

梅娘支吾著回道:“都說了，殿下知道。”

謝紓輕嘆，輕聲推門而，見明儀閉著眼躺在臥榻一側早已眠，習慣似的靜躺在側一邊的榻上閉上眼。

他的呼吸聲沉而穩。

明儀背對著謝紓，悄悄睜開眼。

夜靜悄悄過去。

次日卯時未過，謝紓自律醒來，上的被子未如往常般被旁的明儀卷走，平日睡時極的，尚保持著同他昨夜回來時一模一樣的睡姿。

昨夜怕是一夜沒睡。

謝紓微一沉眼，輕喚了一聲:“夫人。”

無人應他。

謝紓嘆了聲，朝中尚有急務，他起換上外袍，推門離去。

明儀緩緩睜眼，著謝紓的背影漸漸離去。

一連幾日，明儀都將自己關在長春院里。

只在姜菱生辰宴時，去了一趟平寧侯府，為姜菱賀喜。

姜菱與程之衍婚期將近，平寧侯府小院里，堆滿了程之衍送來的生辰禮。

明儀自是為姜菱高興的。

一高興便飲了好些酒。晚宴過后，明儀有些醉了，不打算多留。

正要走，卻見平寧侯府后院上空，綻開朵朵奪目的禮花，流溢彩煞是好看。

不遠的幾個小丫鬟悄聲說著私房話。

“今兒姑娘生辰宴，怎的忽然放了禮花？往年可沒有。”

“今年不一樣，今兒這禮花是程家大郎君特意為姑娘備的，就為著姑娘說了句自個兒喜歡看煙花。”

“我一早便看出程家大郎君和咱姑娘是天生一對，命中注定的有緣人。”

“如今瞧著便羨煞旁人了，他倆若是了親，定是恩夫妻。”

明儀著天上的煙花發愣，半晌回過神來，才覺早已滿臉都是淚水。

抬手去眼角的水珠，卻發現怎麼也沒法將臉上的淚水盡。

原來真正的恩，從來都不需要裝。

恩從來就不是一廂愿，而是彼此喜歡。

*

皇宮，宣政殿。

謝紓與幾位心腹大臣商議蘇晉遠一事。

蘇晉遠結黨營私、圖謀不軌罪證確鑿，然則其乃“一方霸主”，占守江南道已久，勢力不可小覷，且其擁立新帝登基有功。

這些罪證得來不容易，切不可冒然擅用，需得從長計議。

若眼下直接拿著手上的罪證，問罪于他，恐其黨羽會以“忘恩負義”之名責難新帝。

大周天子素以仁義治天下，明徹登基前又是遠方宗親，基未穩。

如此一來，極有可能小懲大誡，無法釜底薪解決蘇晉遠。

若要從源上除了這頭盤踞在江南道的猛虎。

第一，需有個既不“忘恩負義”，又名正言順的由頭向蘇晉遠發難。

第二，還需聯合籠絡朝中除蘇黨外的其余勢力。

議完事，眾臣紛紛從殿散去。

謝紓獨獨留下了吏部尚書林義平。

吏部尚書林義平被獨留了下來，自覺未做何錯事，卻又心中忐忑:“不知王爺留下所謂何事？”

謝紓指尖在紫檀木書案上輕扣，沉默半晌，閉了閉眼道:“你先前呈上的那本在京留任的名簿有裴景先的名字。”

林義平忙應道:“是。如今正是需籠絡聯合裴氏之際，故而下將此人留在了京中。裴氏不可小覷，如若能籠絡住裴氏，于解決江南道之禍，必將大有助益。”

留下裴景先，乃是必然之舉，吏部尚書林義平不覺得這有何問題，相反利遠大于弊。

了裴氏的助力，損失未可計。且這裴景先在任上也算勤勉，早晚也是要回京留任的，提早一年，賣裴氏一個人又何妨。

攝政王應當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此人任尚未滿三年，無需破例。”謝紓道，“下個月底將其遣回任上。”

林義平:“……？”

謝紓朝他看了眼:“怎麼？”

林義平搖頭:“沒、沒怎麼。只是此事本已定下，若要重新置需花上幾日。”

回完話，林義平低頭退出殿外。

攝政王這是的什麼風？

謝紓擱下筆，了眉心，而后起回了宜園。

是夜，長春院，燭融融。

謝紓看見亮著的燭，快步推門而。

明儀坐在榻前，似早已等著他歸來。

謝紓眉頭一松，朝輕喚了一聲:“夫人。”

明儀抬起頭，平靜的目停留在他俊逸的眉梢。

“謝紓。”明儀看著他，“我們分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