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儀和崔書窈的恩怨起始于明儀七歲那年。

那年, 明儀的母后剛過世不久。

西北大旱，災荒遍野，百姓顆粒無收, 民不聊生。

父皇為此去了京郊祭天祈雨，卻在途中遭遇刺客刺殺，險些遭遇不測。

危急之際, 崔書窈的父親鎮遠侯替父皇擋下了致命那一刀。

鎮遠侯為救父皇而死，父皇其恩德, 加封其與晉安大長公主的獨崔書窈為郡主, 封號云。

不止如此，他還將崔書窈接進宮教養。自此明儀便開始了與崔書窈長達十余年的恩怨。

幾乎是從看見彼此的第一眼起, 便注定了不對付。

崔書窈在父皇面前慣會賣乖, 可到了面前卻換了副面孔。

明儀一直謹記著父皇囑咐的話。崔書窈是他救命恩人之，不可薄待了。

想著若沒有崔書窈的父親, 眼下在閻王爺那報道的便該是父皇了。

將心比心, 起初面對崔書窈的挑釁，明儀一概能避則避。

直到崔書窈弄壞了母后唯一的像。

明儀知道崔書窈并非“不小心”。

那會兒母后剛病逝不久，父皇事忙, 很來探, 每晚都必須看著母后的像才能眠。

在崔書窈宮后所有的小委屈都在看到母后的像碎兩半時發。

在崔書窈面前擺了一回“公主派頭”把狠狠教訓了一頓。

本以為自此崔書窈就會收斂。卻不想，第二日就被父皇捉去, 在祠堂罰跪了半天。

這才知道, 昨夜崔書窈跑去父皇跟前顛倒黑白哭訴了一晚上。

明儀心里委屈極了，為什麼明明才是被欺負的那一個，為什麼到頭來罰的卻是。

沒有人在意的辯解, 就連父皇也向著崔書窈。

后來年歲長了, 才明白, 父皇不是向著崔書窈，而是因為他是這大周的掌權人。

父皇以“仁義”治天下。他不在乎到底誰對誰錯，或是誰了委屈。于他而言這不過是一樁再小不過的事，無傷大雅，不值一提。

只一點，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兒，做出慢待救命恩人之的“不義”之舉，為人詬病，否則他何以仁義治國。

他罰明儀，是要明白，明儀在為他兒前，首先是這大周的公主。

為公主，盡榮華，集萬千寵于一，但決不能忘記上的責任與重擔。

明儀明白這個道理，可過了很久很久以后，還是會為這件父皇眼中的“小事”而難過不已。

的父親，為什麼不能小小的破例一次。

*

正是仲夏時節，晝長夜短，清風無力炎熱非常。

英國公府有一洗碧/池，一到夏日，整池盛開的荷花，艷滴，不勝收。

又因洗碧/池沿岸遍布風，以水力為引，轉之時帶來強風，消暑解熱，別樣涼爽。

故而每年仲夏，英國公府都會置辦一場“清涼宴”，邀各家貴眷一道賞荷乘涼。

明儀正好回了京，接到程茵的帖子便去赴了宴。

順帶捎了從金陵帶的禮給程茵和姜菱。

明儀的禮用雕花紫檀木盒裝著，給了程茵和姜菱一人一只，未免厚此薄彼，兩只木盒里裝的都是金陵產的雨花石。

這在金陵雖常見，在京城卻是稀罕。

分完禮，三人一道坐小舟去了湖心亭乘涼。

小舟朝洗碧/池中央而去，池旁的風帶來夾著水汽的涼風，池上碧葉紅荷，風別致。

三人乘著小舟有一搭沒一搭的敘話。

程茵說起:“阿兄和阿菱的婚事定下來，大婚定在明年開春。”

姜菱聞言燒紅了臉，忙回擊道:“你還說我，你不也，你那小郎……”

程茵狠狠朝姜菱瞪了眼，把剩下的話都瞪了回去。

“什麼小郎？”明儀睨了程茵一眼，“老實代。”

程茵素來爽朗快，提到這個卻也低頭紅了臉，最后還是姜菱替代的。

“就是陛下。”

明儀一驚，睜圓了眼:“明徹……”

那確實算是“小”郎，明徹今歲才剛滿十三歲，程茵比明徹足足大了六歲。

程茵:“別胡說啊！”

“怎麼胡說。”姜菱笑道，“咱們陛下可說了，大三，抱金磚，大六，那便是抱兩倍的金磚。”

明儀瞧著程茵滴般緋紅的臉頰，忽覺離京這些日子，京城的確發生了不事。

這事來的也沒預兆，小皇帝是何時與程茵有了集，怎麼就莫名“好”上了？

真是事事難料。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剛回京那會兒，崔書窈遞給的帖子。

崔書窈似遇著了什麼大喜事，卻不知是什麼喜事值得特意遞帖子給。

莫不是懷孕了？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依崔書窈那子，凡是能一頭的，不管事有多無聊多小，若是比先有孕，也是要拿出來說一說的。

說起來同謝紓除了小日子和他忙的時候，幾乎日日都有，子嗣緣卻還未到。

明儀正這麼想著，小舟便到了湖心亭。

湖心亭那圍著不眷，正坐那乘涼說笑，見著明儀紛紛行禮。

明儀免了眾人的禮，坐在中間聽著眾人說笑。

們正說著各地風，提到江南道時，明儀也忍不住說了些，前些日子同謝紓一道南下的所見所聞。

“本宮和謹臣到金陵那會兒……”

“后來謹臣和本宮去到姑蘇……”

“不過謹臣擔心本宮……便讓本宮先回來了。”

一邊講著見聞，一邊還不忘表現一下“夫妻恩”。

眾眷很捧場地笑笑，沒人打斷。

明儀正說得興起，忽從后傳來一陣略帶諷意的笑。

明儀回頭一看，瞧見了“姍姍來遲”的崔書窈。

今日崔書窈一改平日素雅，梳了個慵懶華貴的墮馬髻，戴起了金簪金步搖，一梅花紋桃紅褙子，配海波天青褶以及金帔子，腰間環佩玎珰，看起來著實“喜慶”。

明儀未搭理，崔書窈亦自明儀旁而過，瞧了眼坐在一旁的姜菱，道了聲:“恭喜。”

“姜姑娘婚期將近，真可謂人逢喜事神爽，瞧著氣極好。”

姜菱應了句:“多謝。”便不再多話。

可崔書窈顯然不想如此輕易結束話頭。

微微一笑:“說來也巧，我家也有樁喜事。”

也不知為什麼，崔書窈此言一出，湖心亭上眾人忽然一靜，目有意無意地朝明儀看去。

明儀心頭沒來由一跳。

“殿下還不知曉嗎？”崔書窈故作驚訝，而后笑道，“前些日子吏部考評，我夫君被準許留任京城了，往后的日子還請殿下多多指教。”

明儀愣了愣，一時無話。

卻聽崔書窈又多了一句:“我還以為攝政王已經同殿下說起過了呢！”

“畢竟……”崔書窈笑了笑，“你們那般恩。”

明儀一瞬思緒紛。

的確，就算此事是吏部的決定，但謝紓是眼下這大周的掌權人，他不可能對此事一無所知。

*

京城渡口，謝紓自姑蘇回程，下船上岸。

乘風知他一路惦念著明儀，牽著馬問:“您可要先回宜園？”

謝紓腳步一頓。

此番江南道之行，已尋得了蘇晉遠結黨營私、貪墨糧餉的罪證，只明徹基尚淺，若要將蘇晉遠連拔起，還需借助朝中老臣之力，薛氏、裴氏皆需籠絡。

此事從急。

“先進一趟宮。”謝紓輕嘆了聲，縱上馬。

正要牽著馬離開渡口，卻見前方出現一抹悉的影。

乘風睜了睜眼，朝前指去:“是殿下！”

謝紓遠遠見明儀，自馬上下來，朝快步走去。走近看才瞧清，臉上全無相見的喜。

“來迎我？”謝紓溫聲問，卻不見答。

明儀抬眼對上他的眼睛，靜默著看了他許久。

謝紓眉心微蹙，似對莫名的沉默不解。

明儀張了張，眼里滿滿都是無力之，在人來人往的渡頭，抑著心頭洶涌的緒。

“我們不是‘恩’夫妻嗎？為什麼？為什麼你明知道崔裴二人與我之間的過節，裴景先三年任期尚未滿就提前優待他回京？是要讓所有人都來看我笑話，知道我夫君沒把我放眼里嗎？”

“你究竟把我當什麼？”

謝紓和的目沉了下來，語調微冷:“吏部考評看的是實績，他留下自有他的本事。你是想我以權謀私，公然置朝堂秩序于不顧？”

他抬手輕眉心:“我不是每次都能配合你的心意。”

“殿下。”

這聲殿下讓明儀自夢里醒神，睜眼眼眶泛起溫熱意。

忽然明白——

是公主，然后才是謝紓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