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姊妹是一起倌兒的結拜金蘭,在敵寇掠人時拖住了那兩個高壯的士兵,將死死護在后,自己卻被拖進了他們的軍車。
傲然地笑著說,的姊妹是館子里最好的琵琶。
的眸子亮徹黑夜,著我的眼神純如月華。
「玉小姐,我的姊妹很喜歡你的詩歌。
「每次都來聽你們的詩會。
「最喜歡你的《淮河月》,你知道嗎,你的詩歌配上琵琶曲唱出來是很好聽的。」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斷弦的琵琶唱出了我的詩歌。
的聲音很輕,極婉轉地在沉悶的空間里流淌。
像月落在土地上。
照亮了殘酷的夜晚。
26
戰持續了很久。
這段時間里,許多人撐不住跑了出去,有人想最后去看看家園,有人對親人的命運不死心,有人只想出去氣。
每回來一個,我的記錄就多出幾行。
但大多數人沒有再回來過。
我和陳棉流守在那塊活板的下面,警惕著外面的聲音。
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到炮火、殺戮的靜了。
所以,當陳棉說「有腳步聲」的時候,我的神經飛快地繃了。
我慢慢挪到陳棉邊,將耳朵近活板,小心地不發出一點聲響。
幾乎是一瞬間,我聽到了李北枳諂的聲音。
「圖書館那里……犒勞各位軍爺……各位軍爺不會失的……很多!對!很多學生!」
我一瞬間冰涼。
魯的外語流、大笑,錚錚軍靴踏地的聲音一秒一秒地近。
每一步都踩在我們脆弱到極限的神經末梢上。
踢、踏、踢、踏……
這塊供一人進出的活板被在一個書柜的下面。
書柜離軍只有一步之遙。
軍靴的腳步聲停下了。
我聽到一個紳士的聲音加了日語的流。
這個聲音很悉。
是端木川。
27
軍們暴地翻遍了所有的空書柜,并沒有找到人。
但他們似乎不愿離開。
因為李北枳堅持說聽到了子的聲音。
端木川聲音平靜地說了幾句話。
隨即一聲槍響,擊穿了李北枳的一聲慘。
所有人的神經都震了一下。
地下室里死一般的安靜,每個人都捂住了。
過了許久,有人叩了三下木板。
接著是端木川一如既往的冷靜聲音:
「玉小姐,已經安全了。」
他毫無波瀾地說:
「李北枳已經被我殺了。」
28
端木川告訴我,他對軍說李北枳在撒謊,他只是為了茍且生戲弄你們,伺機逃走而已。
端木川神平靜地了手上的火藥味,被他的子彈穿心臟的李北枳就橫在旁邊。
「玉小姐,中國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對你來說都不太安全,跟我回日本吧。」
他優雅地將手帕鋪在手心,朝我出了手。
好像完全沒有看見我后那麼多,被他的族類到家破人亡的人。
「以你的才學和麗,做我的太太也不會遭到太多非議的。
「玉小姐穿和服一定比旗袍更麗。」
他眼中的欣賞此時毫不掩飾地流了出來,如同打量一朵中意許久的玫瑰。
我在荒唐至極之余,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平日里他再溫文爾雅,我都始終對他本能地疏離。
一個心無慈悲的人,他的禮貌謙遜,只是掩蓋腹心腸的面。
我也終于知道為什麼百年之后我們也等不到一個道歉。
山川異域,其心云泥。
29
我假作欣喜,同意了端木川的要求。
條件是讓他用人脈幫我把幸存的學生送上離開金陵的火車。
他答應得很爽快,說一個月后即可啟程。
這一個月里,他帶我頻繁出許多高級場所,幫我購置了許多珠寶華裳,我照單全收。
表面上,我儼然已經了依附著他的麗凌霄花。
一個月后,我去車站為學生送別。
火車慢慢啟,學生還在火車上依依不舍地抓著我的手,我不得不小跑了幾步。
如果此時站在站臺上的端木
川能發現我今日沒有穿平日常穿的高跟皮鞋,或許還有機會阻攔我。
但下一秒,我已經在火車加速的前一刻上了火車,沒在學生之中。
這輛火車開往西南,目的地是昆明。
這是陳棉為我們指明的退路。
而自己去了陜北,說那里有中國的出路。
陳棉走時,送了我一首詩。
我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的風景離金陵越來越遠,才打開看:
【坐忘一樹無青地,疑是霜林葉盡紅。
【愿為飛絮天下,不道邊風朔雪寒。
【紙間是一朵木棉花的殘瓣。】
30
昆明的雨和金陵很不一樣。
金陵的雨總是溫地,不期而遇地與淮河相擁。
但昆明的雨擲地有聲,響亮地打在聯大校舍簡陋的屋檐上,又執著地淋進窗戶,把學生們的課本打。
這時候,我就干脆帶著學生們去躲警報的防空講詩歌。
雨后,窗臺上、晾桿下邊,場邊上的土里都會長出各種各樣的菌子。
賣楊梅的苗族小姑娘最喜歡在雨后路過聯大,們清亮的嗓子,比教室里的讀書聲還要響亮。
五年過去了,金陵好像變了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噩夢。
只有在夜晚,我在辦公室一字一字地用漢字譯出地下室,我記錄下的那份事實的時候,我才會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起,在那個昏暗的地下室,一筆一劃,銘心刻骨的疼痛。
那天防空警報響的時候,我收拾著未寫完的書稿,還來不及出門檻。
昆明的警報很頻繁,我已經見怪不怪。
所以當炸彈在不遠轟響的時候,我眩暈了片刻,才知道這次的警報之急迫。
意識模糊之間,有一雙手拽住了我往外跑,骨頭堅,脈搏跳得飛快。
「姐姐!」
31
陳棉黑了許多。
白皙的皮變了小麥的,眼睛還是那麼亮。
在擁的防空里,握著我的雙手。
手指糙得像一塊樹皮,似在我的掌心刻畫著這幾年來,這個孩經歷的風刀霜劍。
我將懷里死死保護的文稿拿出來給看。
「棉,很快就能完稿了。」
晦暗中,陳棉一張一張地翻閱我的文字。
的臉藏在膝蓋后面,眼睛紅了就飛快地埋頭,再抬頭時,膝頭的棉布軍上就有了淚漬。
「姐姐,再堅持一會兒,我們馬上就能打贏了。」
對的話我深信不疑。
不僅因為是時間穿越者。
事實上,我邊的所有同胞,哪怕沒有人告知,沒有人預言,也都對我們的勝利深信不疑。
32
棉的隊伍沒有待多久。
說在華北戰場我們已經開始反攻,必須一鼓作氣。
們這次來,是要將西南聯大的部分地下黨員接走,完紅通訊的建設。
「延安就要立自己的廣播電臺了!」
走的時候是一個清晨,我正在上課。
講的是詩歌中的黎明意象。
我的目離開課本,過窗戶,看見許多年輕的孩子在們的隊伍后面,一起奔著初離開了聯大。
最后那個孩梳著高高的馬尾,發在晨里亮,像極了和我初見那天的陳棉。
陳棉將擬建的電臺名字寫在紙上,放在了我的辦公桌前:
延安新華廣播電臺。
紙張的背后,是留給我的一封手書:
【阿槿姐姐,抗戰勝利指日可待,
【如果我死在疆場,膏野草。
【萬堅守真相,向世界揭屠殺者的罪行。
【等你回到金陵,看見淮河川流不息,重回繁華,那便是我來見你了。】
33
自從延安的廣播覆蓋到西南之后,聯大廣播室每天都會播放前線的消息。
陳棉的聲音在廣播里,聽起來更加昂揚一些。
我很高興,在相持的過程中,我們的捷報越來越多。
更高興的是聽見棉的聲音,那是在向我報平安。
34
那一日,我還記得,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
無風無云,一切平靜。
電臺因為敵軍襲,停播了五日,在那天終于恢復了。
那一日我軍大捷,華北復。
通訊員換了人,不是陳棉。
我平靜地聽完了捷報。
走出廣播室時,很好。
許多師生聽到了電臺的消息,在開滿黃花的沙泥小路上奔跑、歡呼。
曬在場草垛上的枕頭都是溫暖的味道。
那一晚,我夢了一夜的淮河月
。
35
陳棉犧牲的電報和書是一個小戰士送來的。
他有些無措又很直白地對我說:「陳棉同志是個好同志。」
又對我說:「的檔案里,只寫了你一個親人,你是的姐姐,對嗎?」
我點點頭,說,對。
小戰士走了, 他的手里還有許多電報要送。
我打開電報,那封小小的書就藏在里面。
說,
抗戰必勝,盛世不遠。
我在新中國等你。
36
戰爭勝利的那天, 我竟覺得有些不真實。
聯大遷回了北平, 又了國立京華大學。
我果真看到了天安門紛飛的白鴿,比我在昏暗仄的地下室里想象的要壯闊百倍。
再后來, 羅布泊震天地的蘑菇云, 面向世界的開放港口、問天海的神舟蛟龍……陳棉說的樁樁件件,果真都被我親眼見證了。
《金陵稿》稿的那一天, 我聯系了許多家出版社。
沒有一家退稿,但只有三家出版社立刻聯系我。
不久, 三家出版社與我對接的責任編輯都因為各種原因被裁員了。
其中一家甚至裁至了主編。
而這位主編, 將此事編輯文, 憤然發布在網上, 引起了軒然大波。
突然之間, 許多人聯系到我,愿意為我提供各式各樣的渠道和幫助。
三天后, 我遭遇車禍,腳踝骨折。
住院期間,我的鄰居替我報案, 說我的家中遭到了竊。
沒有任何財產損失,小似乎只是在找什麼東西。
我很慶幸。
出車禍那天,我其實將稿件帶去了京華大學。
京華大學的校長之前私訪我家,請我到學校會面。
由全校全高層, 正式向我提出全權負責《金陵稿》的出版和發布。
我同意了。
37
《金陵稿》發布會在京華大學大會堂舉行。
由向世界全程轉播。
許多國家的主流也到場了。
我將廢報紙片、布片構的原稿拍攝照片,印在書本正文的前面,上面的跡還清晰可見,在歷史的震撼中,所有人都噤聲了。
是的, 這就是我們親經歷的,歷史的真相。
我到我的眼眶里,很緩慢地流下兩行淚。
像是耗費了幾十年, 我才敢讓它流下來。
我將此書撰寫、出版的過程毫無保留地向來自全世界的講述了下來。
在書的序言中,我寫下了這本書所有參與者的姓名。
共 345 人, 現幸存 32 人。
他們全都來到了現場。
我看著他們,骨頭像是松開了一力。
我好像應該對誰說一聲,我完了。
但是環顧四周, 卻全是陌生的臉。
突然, 鎂燈打在了我的臉上,我一陣恍惚。
原來是主持人邀請京華大學的優秀學生代表向我獻花。
這是彩排里沒有的環節,大概是剛剛才加上的吧。
獻花的是一個年輕的學生。
一清清爽爽的學生裝,頭發微卷, 扎高高的馬尾, 抱著一束鮮花,站在燈里朝我歪頭一笑。
然后,一步一步向我走來,仿佛越了無數歲月, 把鮮花放進我的懷里,與我擁抱。
我聽到在我的耳側說:
「姐姐。」
「這盛世,如你所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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