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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元》 第八百一十章 力盡(上)

張平亮眼前的一切,讓他覺很奇特。

走在這樣巨大的城池裡,人的視線往哪裡去,都會被突兀探出的斗拱飛檐阻斷。視線所到之,一座座建築彼此錯落,高的有五層、六層,由大到兩三人合抱的樑柱支撐著。彷彿黑的剪影慢慢融夜幕,顯得格外巍峨。

這樣的樓宇,一座裡頭,就能住一百戶人家。如果只談遮風擋雨,塞進去四五百人都沒有問題。

這幾日和張平亮一起行軍的,有個資深的軍法,以前在南京路當過鎮防軍的百戶。據他說,這開封城早年喚作東京汴梁,是南朝宋國的國都。這城裡有百萬以上的人口,上千座的瓊樓玉宇,每一座裡,都匯聚了天下的食、酒、財富、人和無數奇珍異寶,便是一個普通人生活在這裡,都能過著神仙般的日子。

因爲說得過於好,引得張平亮有點心,張平亮的夥伴猴子和山兩個,更是商議了幾回,想要在打了勝仗以後,拿著周國公給的賞賜,在開封城裡找個人,樂一樂。

結果進城來一看,那軍法怕不是在胡扯。整座城池的規模確實龐大,卻看不到多正經居民,只有畏地跪在路邊的一排排真人,和七八糟倒在泊裡的、死的真人。

那些巨大的建築也不是酒肆之類,全都是宮殿或署,但又不像是有人在使用的樣子,著衰敗和荒蕪的氣息。好些建築新近被拆除了大半,被斧斤斫砍斷裂的樑柱橫七豎八倒在外頭,很多都過了火,一片片地冒著黑煙,發出焦湖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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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城池裡還有不農田。種田的農夫早都逃散了,田地也被踐踏得不像樣子,看不出種的什麼。

大戰既然結束,將士們的心放鬆,就覺得又。雖說軍們都講,在預定進駐的營地裡安排了酒吃喝,但猴子饞,最是按捺不住。他趁著前隊腳步稍歇,往田裡掏一陣,回來藉著松明火把一看,真不是好東西,就一個長老了的蔓菁,還有一個乾癟的甜瓜。

猴子也不嫌棄,自顧把甜瓜先吃了,把蔓菁扔給山。山皺著眉頭搖了兩口菜幫子,終於把整個蔓菁一口口吃完了,且潤潤嗓子。

同行將士們無不鬨笑。

放鬆恣意的笑聲之下,張平亮又聽到田地後頭像是草堆的影影綽綽間,傳來草葉搖的聲音。他立刻指了兩名士卒過去探看。

士卒們高舉火把站到那裡,正撞上幾個漢人從草堆裡頭出來。

那幾人都是農夫,頭上頂著草編的笠帽,上裹著一大堆的茅草僞裝。有人警惕地握著鋤頭,但是當將士們的視線集中過去的時候,他們立刻就把鋤頭扔開,跪倒在地。

“看……”猴子指著那幾人,撇了撇:“南京路這一片的漢人,許多都像這廝們一般,自家剃頭結辮,學真人模樣。”

因爲這些農夫都跪下了,火剛好照耀到他們剃短的頭頂和兩鬢,還有垂落到肩膀的髮辮。

此時前頭行軍隊列打通了擁堵,還有兩隊人被將帶著,急去往北面一火場,道路爲之一空。張平亮拔足繼續前進,隨口道:“咱們北京路也是一樣,你別說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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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沒有這麼多的!”

猴子一邊辯解,一邊給山打了眼。山便愣愣地道:“北京路那邊就算有,學的也是契丹人、渤海人或者奚人,不是學真人!”

“這什麼鬼扯?”張平亮被氣得笑了,擡腳踢了山一下。

他這陣子讀得點書,曉得一點故事。原來大金建國之,就曾頒佈發令,以隨既歸本朝,宜同風俗,去發、短巾、左衽,敢有違犯者,皆視爲心懷舊國,當正典刑。

但後來,隨著大金對地方的治理深,這政策又有變化。

皆因朝廷發現,南京路和山東地界的漢人,在大金朝廷的立場上,與北方燕雲地界的漢人又有不同。

燕雲漢人在契丹治下兩百年,本自然就形了一套應對異族統治者的手段,大金取代大遼,不過是統治者換了人,他們對此全無牴,應付裕如,以至於大金的統治者都認爲彼輩過於諂多變。這樣一來,強求燕雲漢人去發異服,反而徒生事端。

在朝廷文書裡,通常按照黃河爲界,把黃河以南的漢人稱爲“南人”,約莫有南朝宋國留民的意思。這些“南人”與漢人不一樣,他們歸順大金治下未久,各種反抗此起彼伏,從未停歇,所以朝廷一直強著他們,在髮型、飲食、生活習俗等各方面力求符合真人的習慣。

所以,髮辮如何,或者生活上的細節如何,並不足以拿來誇耀。非要糾結起來,周國公和他的部下們,包括張平亮和猴子、山等人幾乎全都是大金軍隊出,爲大金賣過命、效過死,又何必看不起這些可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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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過是替真人種地罷了!

當下張平亮沉聲道:“周國公麾下,人不分南北,你們莫要胡言語,謹記一切聽軍令行事。”

邊將士們見張平亮難得嚴格,連連點頭。

綿長的隊列起步,衆人恢復肅然的神,穿過道路兩旁跪伏的真人和躲在遠驚恐的漢人。

沿長街走了數百步,猴子忍不住又道:“一個個的衫襤褸,也不像是過福的樣子。這羣真人混得很慘啊!我適才戰場上沒殺得過癮,本打算,進城以後找個由頭,再砍他幾個真人的腦袋,替凸眼報仇……這會兒竟有些下不去手。”

“吹牛,方纔戰場上,你不是已經累趴下了麼?”張平亮言簡意賅地穿了猴子的大言。

他也看到了真人們低眉順眼的樣子,也不知爲何,勐然想起自己在薊州玉田縣的家。

在他的家裡,早就見不到這種驚恐或者極度順服的眼神。

他的妻子李氏,早年曾是宦之後,遭逢喪之後,榮華富貴盡去,還被人當作戰利品掠賣,吃過很多苦。但是自從嫁給了張平亮,這一年來安穩度日,心裡有了依靠,眉眼間不就快活了許多嗎?

張平亮負責管理的蔭戶們也不會如此。

定海軍自有嚴格制度,厲百姓,這兩年來配給田地、耕牛、糧種的條件又優惠,日子過得不錯。未來有些盼頭,上頭還有定海軍的軍庇護,雖說安穩時日尚短,家底一時積攢不厚,日常生活難免有些窘迫。但是,人卻已經不再畏膽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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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他的蔭戶,猴子、山還有凸眼等人鄙無文,懶得管理蔭戶,所以一向都是張平亮在代管。那些人的氣神,也都比眼前這些貨強出許多。張平亮覺得,能在太平歲月裡過著安穩日子的人,就應該是那樣。

當時中都城裡皇帝跳樓自盡,真人人心惶惶,北京大定府裡,也有趁機南下,千里迢迢逃奔開封之人,當時他們究竟在求什麼,現在又得到了什麼?那時候張平亮怒其叛變,此時卻有些哀其不幸,看著他們,心中陡然生出幾分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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