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旁人語漸稀,料的挲聲格外清晰。
火過車簾灑,窄窄一條落在聞人藺眼底。
“殿下牙尖利的,就這般著急?”
他扣著趙嫣的五指,嗓音有些許沉,就這樣與趙嫣鼻尖相,清寒的呼吸若有若無地膠著著,洇著深沉的笑意看。
到底是誰著急?
趙嫣氣吁吁:真是典型的惡人先告狀。
“起來,你……你抵著我了。”
趙嫣腦袋還有些發暈,歪仰躺在鋪了裘皮的長凳上,半睜的眼眸中漾著細碎的水。
聞人藺撐掌在側,屈起的一膝肆無忌憚地抵在的間。見趙嫣眼尾泛起緋紅的霞,他了然低笑,握著的腕子將拉起,擁懷中坐下。
散的鬢發垂落,縷縷蓋住了趙嫣白中紅的臉頰,擋在眼前十分礙事。
索反手將松散的發髻拆開,試圖用簪子重新綰上。可將才手腳發,又太久沒有綰過髻,舉得手都僵了也不得要領,皺眉吸氣。
“我來。”
聞人藺接過手中的簪子,慢悠悠比劃了一下,勉強綰了個簡單端正的發髻。
趙嫣抬手了,別過頭道:“這是男髻,還是道姑頭啊。”
菱還紅腫著,鮮艷滴,聞人藺的視線不自覺落在那片深吻過的芳澤上,替將珍珠步搖和金笄也一并上,錯落有致地調整一番角度。
“本王沒有給子綰發的經驗,殿下將就一下,本王回去就學。”
他素來說一不二,說會學,就一定會學。
趙嫣角不自覺朝上揚了揚,了皺的斗篷抱怨:“你肯定把我掐紅了。”
“我看看。”
聞人藺將的子扳過了些,上下檢查了一番,而后抬指為重新系好斗篷的結。
他的指節有點涼,珍珠的綢緞帶子在他如霜雪般修長指尖的指間穿梭翻飛,垂著濃的眼睫笑道:“本王未曾用力,是殿下太過。”
他照例是冠齊楚的模樣,沒有一失儀之。趙嫣回想起方才舌打架的畫面,見之不服,手在他質頗佳的襟上攥了幾把,為他平添了幾分凌頹靡的俊。
聞人藺專注地為披打結,任由趙嫣將襟,只淡然說了句:“這裳下可就穿不上去了,殿下小心些。本王倒不介意,只是顧及馬車狹小,殿下小日子又還未過去,恐會委屈了殿下。”
趙嫣遲疑了一下,果然悻悻收回手,反撐在長凳上:“你就知道嚇唬我。”
埋怨之言,卻是笑著道出,彎著的眼眸里像是藏著一把的鉤子。
聞人藺也笑了聲,氣息很輕:“我說的是實話還是‘嚇唬’,殿下心里清楚。”
回想起方才險些失控的索取,趙嫣不太自在地將子挪開了些,換了個姿勢安分坐好。
聞人藺仰首靠在車壁上,手臂松松環在趙嫣腰間,眸如潭,然而平靜之下可窺見里的熾熱暗流。
趙嫣很喜歡這種相互依偎的寧靜,像是洪流中回溯的一葉舟,不問出,不問歸程,天地浩大只余彼此。
趙嫣抵著聞人藺的肩,不知不覺睡著了。
馬車行得很慢,車轆轆雖有些嘈雜,但很安心。
迷迷糊糊之際,似聽見聞人藺輕而平穩的聲音自遠飄來:“……若遲早要毀,殿下盡管將本王視作手中刃,腳下階,登萬丈高臺。”
要毀什麼?
趙嫣沉重的眼睫輕,朦朧睜眼,晦暗的燈影中,聞人藺閉目而坐的神悠閑而又從容,仿佛方才的那聲輕語只是趙嫣的夢境。
燈火像是一場繁華的余燼,肆無忌憚地灑落滿城。
馬車繞了遠路,沒有從蓬萊門,而是從鶴歸閣旁的小門直甬道——這是肅王進出太極宮的捷徑,衛都是自己人,倒省去了盤問查驗的麻煩。
趙嫣被聞人藺抱下馬車時就已醒了,迷迷糊糊睜眼,便聽聞人藺停住了腳步,朝著遠打了聲招呼:“太后娘娘。”
垂花門后,時蘭和流螢攙扶著太后娘娘,不知是閑庭信步至此,還是等候多時。
趙嫣也沒想到這個時辰了,老人家還未就寢,不由陡然清醒,自己從聞人藺懷中跳了下來,膝蓋一,險些跪倒。
聞人藺手扶住了,略一皺眉。
趙嫣暗中了他的指節一把,示意他不要在老人家面前行逾矩之事,而后正道:“我傷行走不便,多謝肅王紆尊照料。”
聞人藺挑了挑眼尾,看著蓋彌彰,不不慢地回了聲:“臣之本分,應該的。”
老太太無波無瀾,目從趙嫣明顯重綰過的發髻上掠過,停在聞人藺上,很是打量了一
番。
“上次見你,還是個年。”老太太的聲音沙啞而清晰。
聞人藺難得躬,認真地行了個臣禮:“當年承蒙太后讓道迎棺,臣懷于心。”
太后了他這個禮,頷首道:“這些年,關于你的傳聞很多。”
趙嫣想起這些年朝臣對聞人藺的懼恨,心中警鈴大作,忙接過侍從手中的琉璃燈向前,將話題岔開:“我將琉璃燈帶回來了,皇祖母瞧瞧是不是這種樣式?”
太后用掛著佛珠的手接過燈盞,仔細看了看,暖將老人家皺紋深刻的臉映得溫暖而模糊。
“可比幾十年前的樣式新穎多了。”
太后沒有破趙嫣那點小心思,只淡淡道,“既然回來了,便早些歇息。”
“我送皇祖母就寢。”
趙嫣笑著應了聲,示意流螢退下,自己攙扶著老太太的手臂,另一只手放在側,悄悄朝著聞人藺擺了擺,示意他趕回去休息。
太后滾了滾手中佛珠,忽而輕嘆道:“你這丫頭看上去什麼也不在乎,實則心最細。這撒起來,恐怕還真讓人招架不住。”
聞人藺看著趙嫣擺手的小作,眼眸微瞇,接過話茬:“是啊,臣領教過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哦?”
“撒的方式有很多種,哭也可,笑也可。”
聞人藺端的是謙和知禮,目移上趙嫣的臉,“臣倒希,小殿下永遠能笑著撒。”
趙嫣一悸,宛若心弦溫的音。
知道,聞人藺此言雖是向太后的表態,卻更像是說給聽——是他上元節遲來的,燈下祝愿。
太后到底是經歷過大風浪的人,聞言面上也沒有多訝異,依舊是沉聲靜氣的模樣。
“哀家也乏了,不如你們年輕人能折騰。”
太后一手拄杖,一手搭著趙嫣的手,蹣跚緩慢地朝寢殿行去。
老太太并未看那盞琉璃燈,趙嫣這才想起流螢說過:二十年前宣王、瑞王聯名檢舉太子私藏大量盔甲兵刃,有謀逆之嫌,遂被先帝廢為庶人,流放房陵……
按理說,兒子因此而歿,皇祖母不應該如此緬懷先帝才對。
今夜提及琉璃燈,或許只是為放出宮而編造的一個好借口罷了。
趙嫣遲疑了片刻,終是開口:“孫冒昧,想請教皇祖母一個問題。”
“你是想問,哀家為何能用元康十一年的廢太子舊案,將你從皇帝手中保出來吧。”
“皇祖母都知道了。”
趙嫣訝異,隨即又釋然,“當年舊案,可是有?”
“哀家生的孩子,是什麼品,哀家心中最清楚。”
太后蒼老的面容上蒙上一層哀傷,目卻剛強依舊,“他最是仁孝,流放途中仍時時掛念哀家,斷不會做出飲鴆自裁之事。”
聽聞廢太子曾頗有賢名,擁躉無數。他被廢為庶人,接著宣、瑞二王兩敗俱傷,父皇繼任東宮后,廢太子便自裁于流放途中,細細一想,其中巧合令人汗悚立。
趙嫣也不敢據皇祖母的一面之詞就斷言什麼,但當年皇祖母離京前往華,絕非朝中傳言的“太后禮佛,與崇道的天子背道而馳”那般簡單……
廊下,趙嫣不經意回頭看了眼,下意識尋找令心安的那抹形。
聞人藺還站在原,影頎長,暗大氅上落著一層茸茸的暖。
太后收斂了悲意,意味深長道:“那個年輕人,或許能為你所用,助你僵局。只是他上背負了太多東西,鋒利卻危險,你若執此利刃自護,也要謹防被其所傷。”
趙嫣想了想,收斂神認真回道:“孫明白皇祖母的意思。誠然,我可以利用他的偏為我鋪路,但我不想那麼做。不管惡人還是善人,世上的每一份真心都值得認真對待,而不應回以利用和糟踐。”
“真心……”
太后嘆息著重復這兩字,抬起皺紋深刻的臉,年邁渾濁的雙目有種悉一切的端肅與慈祥,“你既不想收他為下之臣,那如此親近、信賴他,又是因為什麼?”
刺冷的夜風拂過,頭頂花燈搖曳,趙嫣微微睜大雙眸,顯然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了。
往昔點滴歷歷在目。
“本王并非良人,殿下如往常那般對本王撒撒甚至是利用即可,但,莫對本王存有過多期待。”
不,不是這樣的。
“殿下守好這顆清明心,別讓失傷。”
不是的,他從未讓失。
趙嫣聽到了心跳的抗命,由慢而快,撞擊著腔。
一瞬間,答案呼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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