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表聶淮被安排在侯府的金甲塢里就寢，染特意叮囑水生榮旺等人，讓他們好吃好喝地供奉好這尊財神爺。

雖然在明面上看，他們雙方是勢均力敵，但染心里明鏡兒，侯府其實是占下風的。只是把自己的勢頭打造的特別猛，里子還是比較薄弱。

聶家兩三代人積累下的財富實力，怎是剛剛站穩基的建晟侯府可以比較的？

可染就是要搏一搏，為開設鹽場苦心綢繆，從最初的大膽設想到之后想法子搞到靠海荒地，再到后來為最大化使用那片荒地，與錦縣衙門和邊軍打的各種道。

就更不用說讓丁易花大價錢尋來制鹽師傅們，竭盡所能建立起海邊鹽場，嚴控每一道工序，寧愿產量低一點，也要產出最細的上等食鹽。

以前，染沒想過要越開王家跟聶淮這個級別的大鹽商聯袂。此刻想想，染只覺還是自己的心窄了點。侯府的舞臺不該拘泥于小小的錦縣城里。

東野阜郡、盛州以及下設三縣，都會為建晟侯府的勢力范圍。

染倚在窗子旁邊，過垂花門向還沒有熄燈的金甲塢。

隋自后院回來，輕聲走過后，目笑說：“娘子不覺得累麼？還不上榻歇息。倚在這里聚會神地瞧什麼呢？”

“在看白花花的銀子。”染回過頭，稍顯興道，“聶淮就等于銀子。”

“明兒我和娘子一起陪他去鹽場吧。”

“不行。”

隋瞬間沒了笑意，不悅道：“為什麼不行？我怎地去不得？”

“你太端著侯爺的款兒了，有你在，聶淮不敢暢所言。”染實話實說，“有丁易和金生，還有鹽場那一票老師傅，應付聶淮綽綽有余。”

“我不端著了還不麼？”

“不！你是唱白臉的，我來唱紅臉，咱倆分工明確。”

“在盛州我就唱白臉，回來還要我唱白臉，合著我天生金剛怒目，堪比睚眥神啊？”

染被他逗得咯咯地笑起來，抬手搔了搔他幾乎鬢的長眉，說：“哪有這麼好的睚眥？你應該是……霸下才對嘛！”

話罷，抬就要跑，卻被隋穩穩地給勾了回來。他一臂環住的腰肢，伏在背后說：“當年我起‘霸下洲’這個名兒，沒遭娘子奚落。”

“你還好意思說呀？瞧瞧你這些杰作，霸下洲、金甲塢、旌旗軒、霹靂堂、袍澤樓……”染翻過面朝隋，“你還是很想上戰場的對吧？”

“沒有！”隋斬釘截鐵地回道，“我只想壯大侯府力量，偏安一隅，護好邊的人，和你過安生日子。”

染瞧見隋眸微閃，又聯想起他在許延一事上的反常，終料定他有大事瞞自己。待把聶淮這尊大佛打發走以后，再回來跟隋好好掰扯明白。

一夜無話。次日，染按計劃帶領聶淮去往靠海鹽場，隋則像個幽居在深宅大院里的小娘子，躲在門后向那漸漸走遠的馬車。

“侯爺別這麼沉不住氣嘛，夫人是去辦正經事兒。”范星舒展開折扇搖了搖，對隋眉開眼笑地道。

隋目滲出不豫，乜斜著他，說：“他們倆坐的一輛馬車。”

“侯爺莫氣。”范星舒尷尬地賠笑，再度重復道，“莫氣，莫氣。”

“我還是跟過去吧！”隋一拂袍袖，便往馬廄方向走去。

范星舒趕跟上前拉住他，相勸道：“哎呦，侯爺，您消停點吧。您讓郭林帶了多人跟著，自己心里沒點數麼？再說還有金生丁易他們在側，眾目睽睽之下，他還能把夫人怎麼樣啊。”

隋提起一口氣，又緩緩咽了回去，說：“算了，我還是跟你算一算賬吧。”

范星舒就知道，今日沒派他出府相隨是另有目的。想到隋臨去盛州前與自己的談話，他就知道自己逃不過去了。

主仆二人回到霸下洲，范星舒進東正房后，特有自知之明地闔上房門。

“安睿的確有問題，盡管我不想承認，畢竟我們倆是患難與共的兄弟。”范星舒直截了當道。

拋開跟染有關的事，好像還沒什麼事能讓隋大肝火。他神平緩，慢慢走到紫檀大案前，隨手取過一支狼毫，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安睿的名字。

范星舒跟著走過來，繼續道：“安睿單獨回過雒都，是替侯爺召集舊部。這期間總有幾個月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誰都說不準。我起初不肯相信，因為他的確帶回來了古大志和臧定思。”

“這也是我最初不解的地方。古大志和臧定思是跟隨我最長久的部下，若安睿心不想促此事，他大可以空手回來，告訴我已經盡力卻沒有辦。”隋手中狼毫威頓，一滴濃墨化在了宣紙上。

“可是我們也都知道，他極其擅長訓鷹，關在后院里的那些鷹隼，沒有誰比他更悉、更了解。侯爺亦是出于對他的信任，才把聯絡通訊這麼重要的事務給他。”

“郭林是個線條，當初他看不上安睿，我為此狠狠斥責了他。我說安睿是自家兄弟，他便認定安睿是自己人。”

“我前段時間搬去旌旗軒和塵爺同住，即便再回到霹靂堂，眾人也都知道我最怕那些畜生。”

他們倆逐步推導，很快二人的思維便重合到一條線上來。

隋最初懷疑到安睿頭上，還不是因為那些猛鷹，而是發現安睿對挖地道的積極遠遠高于日常巡府。并且在一次召集眾人議事時，安睿總有意無意地瞄他忘記收起的工圖紙。

這事兒若換在其他人上，就拿同樣不善言辭的臧定思來說，他要麼會大大方方地去看，要麼一眼都不會斜視。正是從這個細枝末節起，讓隋對安睿起了懷疑。

但隋想不安睿的目的是什麼，他又在替誰賣命？明明已是死過一次的人，難不還要繼續替雒都那幫賊人做事？而且因為安睿掌控整個侯府的猛鷹，隋一直沒找到機會，繞過他給顧白傳信求證什麼。

范星舒則是重回霹靂堂以后，才約發覺安睿的異常舉。比如在晚夕休息后，安睿會悄悄走出房間，不是去喂那些猛鷹，就是在侯府庭院里轉悠。

有一次，他居然還站到范星舒旁邊，盯著范星舒長達一刻鐘的時間，就是想確定范星舒有沒有真的睡著。

那次可把范星舒嚇得夠嗆，好在他接過這方面的訓練，眼珠子一不，連抖都沒有抖一下，這才僥幸糊弄過去。不過之后想起來，他老覺得安睿那會兒是要刀結果了自己。

“安睿是很孤僻，不愿吱聲，但他越來越不和府中兄弟們接，這就很有問題。”范星舒也挽袖執筆，在宣紙上寫下雒都、鐵狼營等字眼。

“幕后黑手到底是誰？”隋和范星舒異口同聲。

“雒都有人要探我的底兒，苗刃齊使喚不，便再換個人來做。但依照安睿的級別，他夠不著曹太后，和李樹元也沒法產生集。”

“既然不是戶部，會不會是兵部呢？要是兵部的人，就有可能關聯上安睿，終究是出于鐵狼營的。”范星舒提出第一種假設。

“難不會是方碩？宇文戟是他的人，而我現在召集舊部這個行徑，正好到他的肺子上了。”隋戲笑，“除了方碩，還有劍璽帝，又或者曹氏一族。我真不知道他們誰和誰是一派的。”

“在事沒搞清楚之前，我一定替侯爺將他看住。”

“我懷疑他的家人遭到威脅，這才是他答應做應的理由。想個法子繞開他，派人在雒都里查一查。定思那里有記錄，前來投靠我的兵都有何種技能，你篩兩個合適人選去辦這件事。切記要保，還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

范星舒一一應是，隋親自給他倒了盞茶水，說：“來，潤潤嗓子。”

范星舒低眉接過去，局促不安地灌進嗓子里。

“你躲不掉的，今日必須對我說清楚。”

“非得我干什麼呢？我已經死過一次，就讓我爛在肚子里吧。”范星舒難得這麼正經，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在哀求隋。

“劍璽帝小小年紀卻這麼急迫想要擺曹家的束縛，是不是因為他不想和元靖帝有一樣的結局？你輔佐我，是希我有一日東山再起，只有那樣我在北黎朝堂上才有說話的分量。”

范星舒梟笑一聲，意味深長地說：“侯爺啊，你為何要妄自菲薄呢？你若真這麼想，真是辜負了塵爺的一片苦心。”

隋呼吸微滯，立起雙眉睇向范星舒。

“侯卿塵眼睜睜看著清王府消散隕滅，既然清王殿下捅破不了這個天，那這個天下也可以換一換姓氏。他承下東野小郡馬的擔子，是要把東野變你的靠山、你的基。要你東山再起時再無后顧之憂。”

“你……”

“你是天選之子，這是我、塵爺乃至大志定思他們心中所想，不然誰會提著腦袋跟你干呢？東北盛州會是我們的，東野以后也會是我們的，西南黔州依舊是我們的，西北漠州老早就是我們的了。看看打起‘隋’旗幟后，來投奔你的這些人，你怎會想不到這些？”

“范星舒，你別轉移話題！”

“我目睹曹皇后被活活勒死，更看到元靖帝被灌下毒酒七竅流而亡。侯爺，這個答案你滿意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