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剛熱鬧沒幾天的建晟侯府突然又變得很落寂。蕓兒和金生徹底搬出侯府；水生和郭林再次去往東野境；染在鄧媳婦兒的陪伴下，仍府里府外地忙活著。

郭林臨出門前，在后院已落滿灰塵的兵室里，為隋翻出來兩塊石鎖和幾只綁沙袋。

隋見到這些久違的東西，別提有多興了。日日練得賊起勁兒，若不是被染時常提醒，他真想跑出去痛痛快快地撒歡兒一場。

隋站在霸下洲的門首，向庭院里蕭瑟的秋景，覺得來到錦縣上的這一年，說慢也慢，說快也快。

如今時常服侍在他邊的常隨，已換榮旺和勝旺二人。他們倆不用再像曾經的金生、水生一樣寸步不離地照顧侯爺，畢竟現在的隋已基本能夠自理。

“侯爺，該喝藥了。”榮旺在隋后喚道，手里捧著剛剛在廚房里熬好的湯藥。

隋微一側頭，向那還騰騰冒熱氣的湯藥，不自覺地皺起眉心。他抬手抄起藥碗，面帶苦地吞咽下去。

“夫人離府多久了？”

榮旺在心里算了算，低聲笑說：“夫人才出去一個多時辰。”

“是勝旺跟著去的？”隋轉過，慢慢往東正房里走去，“天這麼沉，像是要變天。”

“鄧家的帶夫人去看炭火，還有些上冬要預備的東西得抓買回來。”

勝旺在旁跟隨隋，覺得主子今日走路比以前要遲緩許多，還以為是天氣轉涼，他的雙很酸疼不自在所致，好幾次都想上前攙扶住他的手臂。

“我沒事。”隋看出榮旺在擔心，手指稍稍開袍服下擺，只見他的兩只小肚上都綁著沙袋。

榮旺心下一松，坦笑道：“原是如此，侯爺別太著急鍛煉，還是悠著點吧。”

“我閑，沒事可做。”隋酸地道，“金生去往盛州有幾日了？”

“應是第三日。”榮旺躬回道，“郭將他們也是一樣。”

自上一次凌恬兒從侯府離開后，東野那邊再沒派探子來大興山上監視過建晟侯府。或許他們還來過，但侯府這邊沒有察覺到。因著稻田都已收割完畢，府中眾人甚再開后門出去勞作。

“東野如今無暇顧及我。”隋咳嗦一聲，嚨里反上來一苦苦的湯藥味，“秋收已過，他們舉國上下都在忙著賦貢賦稅。好選出一部分，在歲末時給北黎送過來。”

“東野不甘心。”

“不甘心也得忍著，他們還沒到反北黎的時候。”隋走回屋中，一手搭在圈椅椅背上，一邊做起高抬的練習，“去幫我把椅推出去。”

榮旺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復馬上確認道：“侯爺想要坐椅？”

“嗯。”隋應了聲，斂眸淺笑，“在霸下洲里憋得太久，想出去轉一轉。”

有了第一次的慘痛經驗，這次越境來到東野，水生和郭林做了充足的準備，至二人上揣了銀子，不至于吃不上飽飯。

二人在赤虎邑中徘徊好幾天，日日都能瞧見兩邊城門，有大批馬隊、行伍絡繹不絕地往赤虎邑中涌進。仔細打探多時，方知是東野十二個郡在向朝廷繳貢。

郭林和水生在靠近城門的一家小茶肆里歇腳，茶博士熱地推薦上一壺好茶。

“這茶味道甚濃。”水生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也很貴。”

郭林喝不慣這茶的味道，只在邊裝模作樣地抿了抿，道：“上次那小郡主過咱侯府上時，與他們流一點不費勁兒。這次來赤虎邑才知道，他們當地人的口音是這樣的。”

郭林邊說邊向四周掃過幾眼，時不時出一個無奈地表。

“東野自向北黎稱臣起，就全方位學習起北黎的中原文化。服飾、文字語言、耕種等等。”水生耐心地向他解釋道，“但土話不可能完全被取代。”

“你倒是門兒清，這兩日學習的連口音都有幾分相似。”郭林又往甕城瞧了眼，“今天還會有馬隊進城麼？”

水生喝下一大口濃茶，緩聲說：“再等等看。”

須臾，只見邊幾個散客驀地站起來，探出腦袋向外去，口里不停地嘀咕些什麼。

水生馬上跟過去，順著他們所看方向眺，只見一眾輕甲鐵騎踏著夕滾滾而來。鐵騎之后，便是長長的一排拉貨馬車。

“這麼財大氣，定是丹郡那邊過來的無疑。”

“除了丹郡，別的地方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排場呀！”

“哎哎，你們剛才看見為首的那人沒有？據說那位就是二郡馬狄真。”

看熱鬧的幾人不斷地笑道，另有幾個大姑娘小媳婦兒眼神早隨著狄真方向瞟去。

水生聽了個大概，退回來，坐回到郭林對面，“二郡馬很威風。”

郭林向前傾，低聲線道：“他們東野是不是郡馬可以承襲國主之位？”

水生把他按回去，默然承認，低低道：“咱們出去再說。”

東野皇宮，二郡馬狄真跪在凌澈面前，請求代表東野出使北黎。

凌澈眼睛盯在狄真呈上來的那張賦貢清單上，半日沒有回應，還是在一旁的老國師笑瞇瞇地提醒了下國主。

凌澈把清單放回玉案上，朗聲道：“你起來說話吧。”

狄真猶豫片時，方站起來，他很這次機會。雖說去北黎不是什麼好差使，但能代表東野出使，從某種意義上就是被國主認可和在意的象征。

“仙兒和孩子都還好？”

“他們都好，原本想跟我一起過來拜見國主。但我們帶得賦貢較多，一路上馬不停蹄地趕路，怕他們在路上苦便罷了。”狄真如實回道，“不過今歲元旦，郡主和孩子會及早過來的。”

凌澈來回打量起狄真，覺得他做事越來越老練，也越來越會琢磨國主的心意。

“今年的賦貢較往年了一。”

凌澈話音剛落，狄真馬上又跪下去，承認道：“今年全國收都不好，我們丹郡也如此。只能拿些藥材、馬匹、貂裘跟別的郡換些糧食充，確是沒有辦法的事。這些已盡了丹郡最大的努力，國主諒解。”

“缺糧怎麼沒有上報樞院？”凌澈朝他擺下手，示意他起來言語，“還是說樞院那邊下了丹郡缺糧的消息？”

“是我們沒有上報。”狄真垂頭道，角卻微微地咧著，掩蓋不住笑意道，“我父親說能不麻煩朝廷就不麻煩。如今東野剛遷都赤虎邑，到都是百廢待舉，用錢的地方多。我們既能自己解決，何故給朝廷添堵。”

“舟車勞頓，你先退下歇息。”

狄真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住，丹郡這麼做為什麼沒有換來國主的贊許。一賦貢和缺的糧食相比，簡直不要太劃算。還有代表東野出使北黎的機會，國主就沒有考慮過他嗎？

狄真心里萬般無奈，也只能聽命退下。

凌澈將清單隨手遞給老國師，負手說：“其實東西跟去年差不了太多，丹郡這麼做的確是為朝廷減輕負擔。”

老國師倚著權杖，笑藹藹地道：“二郡馬一家有心，國主為何還這麼憂愁？”

“國師明知故問。”

“這次狄真沒有帶二郡主和孩子回來，獨獨帶來了他那胞弟，狄格。”

“這是要往恬兒邊撲，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凌澈厭惡道，“到底在打恬兒的主意。”

“不用國主跟小郡主囑咐什麼，自會理好的。”老國師自信道。

“今年前往北黎，我想派恬兒去。”凌澈說出心底想法，“讓出去見見世面，看清楚北黎的繁榮和富饒，更得讓會東野在北黎那里到底有多憋屈。”

“國主早就有此意了吧？”老國師一語破的，“派小郡主去，晾著大郡馬和二郡馬，也算制衡住他們兩家。”

“護衛府有幾個年輕將領我很看重，讓他們陪同恬兒走一遭，看其表現如何？若可以，回來我要委以重任。”

這日在邊境集市上，較以往突然增加了許多東野百姓。今兒不是大集，按說不會出現這麼多人。染和鄧媳婦兒敲定好炭火，付下訂金后，便差人明日送到建晟侯府上。賣炭火的地方就在邊境集市附近，二人便走進來逛了逛。

“他們這是……”染低低道，已湊到那些東野人附近一探究竟。

原來這些東野百姓是來邊境集市上買糧食的。錦縣今年沒有收，勉強度日，一關之隔的東野更好不到哪里去。寒冷的冬季已經來臨，百姓們都得囤積糧食過冬。

眼看集市上的幾家米鋪，沒過多久就被洗劫一空。染得出神，緩了半日才說：“鄧媳婦兒，你說咱們家那米鋪要是開在這里就好了。”

“要是開在這里，咱家那些糧食都不夠賣的。”鄧媳婦替染擋去來回走過的路人，“能在這開米鋪的都是縣上的大地主，家里良田得有大幾百畝。”

“那麼多？”染反問道，“我以為咱們府上那一百多畝算很多了呢。”

“他們擁有再多，一樣得賦稅，縣老爺就靠他們養活。”鄧媳婦兒引著染往集市前方走，“咱家不一樣。奴聽李老頭說，咱家都是圣上恩賜的土地，不用賦稅的。”

這樣一個發財的機會，就這麼眼睜睜從染眼前溜掉，心里很是落差。

“待明年吧。”染喟道。

然而事遠沒有想象的這麼簡單，不久之后，荒還是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