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郭寧這麼說來,一衆年嘻嘻哈哈地笑了陣。
大家都知道,郭寧的字再什麼不好,畢竟日常批閱公文,練得很多。常人看來橫平豎直,筆鋒銳利而拘束,都覺字如其人,諂些的甚至有誇讚自一家的。
不過,隨軍學校剛建立的時候,郭寧親自寫了教材,天天給大家講述,學生們普遍記得,當時形,都道元帥一手破字。這是如今貴爲周國公的郭寧和舊部小夥伴們拉進關係的話頭,倒不必當真。
頂著郭寧親炙弟子名頭的最初一批年們,如今各有去向。有的已經做到了中層軍,有的開始在衙門悉政務,也有些才能不在軍政事務上的,郭寧對他們也有專門安排。
比如特別喜歡各種雜學的渤海人阿多,如今已經了朐山船廠的提控,負責與南朝那邊重金聘請來的大匠一起,興造定海軍的新型海船。
海州境山海相連,良港極多,尤其朐山山勢連環,與矗立海中的雲臺山相對應,既爲良港,又是扼守山海通途的要塞。早年曾有宿遷人魏勝在山起兵,以此地爲據點並投歸宋國,海陵王以舟師數萬人攻之不克,遂有水軍營寨和船廠的舊址留存至今。
去年年底以來,郭寧重整水軍,並陸續摒棄舊有通州樣的單桅船隻,引南朝的名匠設計。但船廠容易擴建,造船的手匠人難得,能夠用在海船上的木料更,甚至用來填充木料榫合隙的艌料,都是南朝所出的更好。
所以天津府和蓋州兩地的船廠只能徐徐起步,而海州這邊,仗著與南朝往來便捷,吸引人手也容易,船廠發展非常快。
在這上頭,阿多是有功勞的。
至於許豬兒等年,在隨軍學校裡的資歷比阿多要低一屆。他們預定會在今年六月以後加船廠,爲阿多的同僚,所以提前就來適應環境。
這批年們見到朐山船廠這邊的規模,見到從宋國南方巨資購的木料層層堆疊,見到逐漸完善的海船圖紙,心中自然生出許多期待。
這時候忽然郭寧來此,年們更是人人歡悅。待到郭寧開口就是個玩笑,原本那一點因爲地位懸殊而生出的張也沒了,紛紛湊上來講述自家所見,誇耀近來的長進。
也有人表現得實在不怎麼樣,還忍不住犟,結果被郭寧拽過來,手肘夾著脖頸,噼噼啪啪地往頭頂上打,直到嗷嗷地求饒。
郭寧此番巡視到海州,周輕騎簡從。
他雖然地位越來越高,卻很不喜歡那種深居九重雲端的,更時常擔心自己的耳目爲左右遮蔽,所以自家周國公府裡軍政諸事稍稍得閒,就帶著兩三百的扈從到遊走探察,有時一日裡奔行上百里。
饒是如此,海州這邊畢竟是邊境,如郭寧這樣的大人很到來。被派駐在地方上的吏、駐守將校驟然得到消息,難免擔心自家有什麼差錯被周國公逮著了。自覺辦事得力,立過功勞的人,也總想著要在周國公面前表現下。
這時候若能抓住機會,可不同於在其他那個上司跟前奉承,保不準就是從龍!
也就是許豬兒年心,纔會全神貫注地往石壁上刻劃他的大海船。郭寧駐足觀看的這段時間裡,許多人陸續趕到,聚集得越來越多。
來的不止文武,連帶著遠還有本地的鄉豪、在港口常駐的富商、船主之類,也都簇簇擁擁,在郭寧和年們旁圍了個越來越嚴實的大圈。見周國公心不錯,所有人都出笑容。
自定海軍控制了海州,本地與南朝的貿易一直興盛,許多商賈因此發了大財,此時圍攏在外的商人裡,還有不是南朝人,專門長居在此經營生意的。
都元帥府開始營造水軍營寨和船廠以後,也帶了地方的繁榮。本地百姓多年困苦,通常都靠著泛海打魚補家用,定海軍將士駐以後,不止漁獲有了大買家,響應徵募賣力氣幹活也能賺錢。
有這麼多的好在,本地人與定海軍的關係甚是親切,所以也願意趕來奉承。
大圈外圍的很多人聽不到郭寧和年們說什麼,反正看到年們鬨笑,他們便覺得不是壞事,也跟著呵呵地笑個不停。
郭寧還沒顧上他們,侍從注意到幾個地方員揪了吏員來吩咐,趕過去道,周國公接下來只看船廠和軍營,莫要組織人羣迎接,更不要安排什麼虛頭腦的容,被發現了必定嚴懲,莫要自誤。
地方員正連連點頭,遠蹄聲急響,有信使縱馬直圍,奉上書信。
郭寧打開一看,神立刻變了。
旁邊隨員問道:“國公何事憂慮?”
郭寧運足中氣,大聲嘆息:“開封的僞帝起兵南下,和宋國打起來了!從京湖到淮西,戰場波及數百里,兩邊兵不下十數萬,已經殺得流河啦!”
這話出口,頓時引得外間衆人譁然。
本地百姓倒還罷了,商賈們素來消息靈通。開封方面興兵南下的事,此前數日就有約傳聞,當時衆人都覺得,那是兩國邊境上常有的小衝突。
這種衝突在兩國朝廷中樞自然是看不到的。實際牽扯到走私的利益,或者越境搶掠的山賊水寇之類,幾乎每年都不停,只要兵規模不大,不牽扯兩國的正規軍,兩邊朝廷便都裝聾作啞。
可按照郭寧的說法,那衝突竟然鬧大了?真就了大戰?
是開封那邊窮極狂,還是臨安那頭又被哪個唱高調的瘋子挾裹了?這兩消停些不好麼?
一個袍華貴的商賈壯著膽子詢問:“周國公,這是真的?”
郭寧揮舞著書信反問:“這還能有假?宋國的使者名喚宣繒,已經坐著海船去往中都,求我大金主持公道了!”
“周國公,兩淮乃是一,若戰綿延,莫說海州這邊,我們這些行商販賣之人也影響,恐怕生意都要維持不下去……大宋既然要說公道,我們便趕給他公道罷!關鍵是莫要廝殺,莫要影響到咱們淮東一帶生民安居樂業!”
那商賈在海州算是個人,見到地方員也不很害怕。這會兒憂心戰事,難免多嚷了幾句。
嚷完了便發現,郭寧驟然舉目看了他一眼。
他這纔想起,眼前這看似尋常的青年,其實是嗜殺好戰、兇名卓著的梟雄,手底下的人命千上萬。
這位周國公和自家親信和藹談笑,難道對外人也客氣了?定海軍的大政,又關我這這個販賣茶葉的商賈何事?自家才過了一年安生日子,兜裡有幾個臭錢,就敢去指點周國公?是嫌脖頸上的腦袋太多麼?
頓時他又驚又怕,腦海中一片空白。待反應過來時,已經兩發,坐倒在地,而原本圍攏在邊的人羣呼啦啦地散開。
郭寧沉默片刻。
衆人屏息等著。
半晌之後,郭寧慨然道:“諸位,我郭某人雖然自從軍,其實平生不好鬥,惟好解鬥。何況百姓比年以來連遭災害,已然困苦。再逢戰,必定更加艱難!我這就回連夜趕回中都去,面會南朝使臣,商議出個平息戰的法子來……退一萬步講,再怎麼樣,我絕不允山東地界牽扯進戰事,諸位可以放一百個心!”
衆人聞聽,有的誇讚,有的吹噓,紛紛道,有周國公出馬,大家必然是放心的。有人面喜,估著眼下的生意似乎不會到太大影響,說不定找準了脈絡,還能大賺一筆。還有人拔足就走,打算立即去把淮南的家人接到海州避難。
聚攏的人羣驟然散開,從人牽來戰馬,郭寧翻上馬,疾馳而去。
策馬奔了數裡,他問道:“這麼說好麼?怕是有點用力過勐?”
徐瑨在邊上恭敬答道:“這批聚集起來的商賈,經我事前挑選過,都是在淮南有家有業的,一個個地最怕打仗。主公既有這番話,他們自家就會添油加醋,把三分話說到十分,由不得人不信。”
“又恐中間隔著諸多山水、軍州,這消息傳播得不夠快……”
“海州城裡,有個開封方面的暗線。那是李雲特意轉來,要咱們留著的。他們有和開封快速傳訊的渠道,若今晚輕騎快馬啓程,消息最多五日,就到開封。”
郭寧點了點頭:“中都那邊,也得大張旗鼓,作迎接宣繒的姿態,作爲呼應……中都也有開封的暗線,他們要傳信,估計比海州更容易。”
在中都方面,錄事司出過疏,是被郭寧狠狠斥責過的。徐瑨肅然道:“主公放心,那夥人俱在掌中,傳信若是慢了一點,我的人出面替他們研磨執筆!”
“好。”
騎隊向北奔行數裡,大路分一岔路。道路的主幹繼續向北,貫通山東腹地;另一向西,著沂州往蒼山中去,因爲蒼山以西以北,都是紅襖軍劉二祖等部長期盤踞的所在,這道路素人行,草妻妻。
而郭寧便在此撥馬,疾馳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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