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凌載著馬大禮繞進老居民區,左拐右拐,很快到了廖氏祠堂大門口。
“那邊!”馬大禮探頭指去:“那條巷子拐進去,直走大概三十多米就差不多到了。”
陳星凌騎車平穩,拐進巷口后筆直往前。
馬大禮喊:“到了!前頭那座三間的老宅就是!”
陳星凌剎車,長踩在地上。
馬大禮趕忙跳了下來。
只見那房子是傳統的渝城老式建筑,前門小院子,里頭是四方天井,寬敞大廳加兩間偏房。房子看著有些老舊,至得有三四十年歷史。
馬大禮上前敲門,喊:“廖大叔!廖大叔!”
片刻后,偏房里頭走出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大爺,穿著花花綠綠的花哨襯,手里著一把扇緩慢搖著。
陳星凌定睛一看,猜想這位便是廖大叔。
原因無他,只因為他上的襯是好些老華僑喜歡的南亞風格薄襯,花哨涼快又不失新。
廖大叔瞧見了馬大禮,一下子認出他來。
“喲!小馬來了!你說這兩天的下午來,我剛才還在琢磨你會不會過來。”
馬大禮憨厚笑了笑,連忙做了介紹。
“這位是陳星凌。我們接下來都要去渝城大學上學,又是老同學又是好朋友。大叔您喜歡的園子就是的。”
廖大爺打量陳星凌,轉而笑開了。
“你們家那小園子我看著覺得喜歡。我年紀大了,上午下午天熱都不敢出門,早晚涼快的時候才會出去散步,上回繞去水越路,一眼就瞧見那小園子很別致。”
陳星凌一向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問廖大爺是否也要建類似的園子。
“其實,我那地皮還有些小,地方不夠建。如果能大一半,或者大上一丟丟,建起來會更好看些。”
廖大爺瞥著看,笑道:“讀書的孩子就是不一樣,膽識好,說話口氣也大。”
馬大禮憨厚微窘笑了笑,低聲:“……比好些男人都要爽快大方。”
陳星凌哈哈笑了,道:“我說的是大實話來著。那地皮是我四哥買下送我的,只有六間寬。幸虧水越路是大馬路,各家能有幾米寬的院子,不然我們也建不今天這般模式。”
“嗯。”廖大爺比劃一下,得意般開口:“我那邊一共有兩畝地。”
陳星凌想了想,道:“那也寬不了多。”
“也有院子。”廖大爺解釋:“大概六米寬的院子。那地四四方方,平平整整,是城東那邊稀罕得很的宅基地。”
陳星凌又問:“大叔,您想建多寬?”
“你那邊是兩間,是吧?”廖大爺比劃三手指:“我得有三間才行。我的兒都在國外沒回來,我一個人住本來也用不著那麼寬。可我在國外住寬敞習慣了,喜歡大地方。我歲數也不小了,指不定哪天就要跑西天拜佛。兒們來照顧我的時候能住上,孫子孫知曉他們在老家還有一個大園子祖宅,懷念起來說是老頭子活著的時候建的,那樣才顯得不寒磣。”
三人都哈哈笑了。
廖大爺拍了拍滿是皺紋的老臉,調侃:“我啊,天生面子。以前年輕的時候好強,現在年紀一大把了,還不想落在別人的后面。你說你一個年輕娃都能住那麼漂亮的園子,我咋甘心住這麼老的老宅,是不?”
三人再次哈哈笑開。
馬大禮好奇張來去,問:“大爺,這也是您的祖宅吧?據我所知,這附近的人都姓廖。”
“不錯。”廖大爺解釋:“這邊都是廖氏子孫的地盤。我這宅子是幾十年前年輕的時候討媳婦建的,大概四十來年了。”
馬大禮狐疑問:“這邊是城北,您——您怎麼會去城東那邊買地?走路過去至也得十幾二十分鐘吧?”
“走得慢怎麼也得二十分鐘。”廖大爺苦笑嘆氣:“我要搬過去那邊無非是兩個原因……主要是去陪我一個老大哥。”
陳星凌溫聲問:“老朋友呀?”
廖大爺點點頭:“說來話長啊!這老哥比我的親人還親,跟他都認識四十多年了。我年時國到打戰得很,街頭巷尾角落常常躺著死人,每天著肚子在河灘海灘撈些能吃的東西,瞧見不明的陌生人來了,馬上一頭扎進河里或海里躲起來。”
“那時候好些人都逃去南洋,我也想跟著去,可惜家里窮得叮當響,買不起船票。后來有人說城東那邊有人知曉該怎麼逃票上船,我連忙找了過去。原來城東有兩位年輕大哥打算半夜游水爬上船,藏在洋船的大煙囪里,等船要開了再爬出來。雖然有些危險,但不失一個好辦法。我懇請他們晚上帶上我,如果能一塊兒順利去到南洋橡膠園,我賺的第一筆錢送給他們。”
“晚上洋船靠岸,海水漲,下海那一個危險!幸好我水好,上綁著幾個葫蘆瓜瓢,半途還幫著帶兩位老哥,總算順利游到船邊。爬上船后,趁著水手們不注意,躲進了大煙囪里。”
“三人半夜差點兒被凍死,互相取暖哈氣,總算在第二天下午等到開船。碳爐一燒開,煙囪直冒煙,我們麻利爬出來,掉下去就被燒灰。當時船上來來去去都是乘客,我們躲來躲去,直到好幾天后到了南洋。得只剩皮包骨,上沒一塊好,輾轉漂泊了好幾個地方,總算找到了棲干活的地方。”
“三人干活賺錢,一開始只能混一口飽飯,直到幾年后終于攢下一筆小錢,我才坐船回了渝城。兩位老哥都沒回,因為他們這邊的親人都被鬼子殺了,覺得沒親人了,家也沒了,回來也沒意思。當時我老爹老娘還在,我心里頭想念他們,收拾幾件服就回來了。”
接著,老人家指著老宅介紹:“回來后,我建了這座老宅子,娶了媳婦,算是安了家。那時候國還沒安穩,我總是賺不到錢,不忍心媳婦孩子挨,又南下賺錢去了。當時兩位老哥自己承包了橡膠園,干得風生水起,就帶著我一塊兒干。不久后,我在那邊建了房子。聽說國還哄哄的,就回來把妻兒接了過去。”
“后……后來呢?”馬大禮聽得神,憨厚笑了笑,問:“大叔,你一直做橡膠生意嗎?聽說南洋的橡膠質量非常好!”
“不是。”廖大爺搖頭:“打工的時候是在橡膠園,我后來是買賣漁船賺了錢。橡膠園的兩位老哥先后娶了當地的人結婚,哥哥生了六七個孩子,弟弟卻一個都沒有。后來我老伴沒了,兒們各自了家。我總覺得寂寞,便收拾行李回老家來。一個人守著這老宅子差不多快五年了。”
渝城很多地方都有華僑,陳星凌的老家惠喬漁村高峰期的時候去了近一半年輕人。于是,跟廖大爺很快有了共同話題,聊得十分融洽。
廖大爺解釋:“前兩年,城東的一位老哥也回來了。他的老伴沒了,膝下又沒兒沒,除了錢啥都沒有。他聽說渝城政府對老華僑非常照顧,給了許多優惠措施,便決定回老家落葉歸。老哥在城東買了一塊地,建了一座大宅子,可惜地方寬敞卻沒人作伴,時不時跑來這邊找我。他家隔壁還有一塊空地,我便想去那邊跟他就個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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