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住自己的命，這才是最重要的。

兩個人在縣衙門口對視了很久，相顧無言，最終分道揚鑣。

五十貫。

這個數字得快活林掌柜有些不過氣，罰銅的事他也聽過——過失殺人常有，大唐尚武，不說地流氓，就是尋常莊戶發生些口角，失手打死個把人都是常有的事。

但一般來說，罰銅就是三貫、五貫。

一條人命才值多錢？

牙行里買一個漂亮的小娘子都才一兩貫。

可結果到他這邊，那漢子罰銅十貫，自己罰銅五十貫......

還沒出坊市門，一個名字就在他的腦海里閃過。

這樁無頭案子本不應該有人查的，可現在有人追查了下來，多半就是那尹煊小兒從中作梗，那自己這天價的罰銀......

快活林掌柜咬牙切齒，仇恨的火焰在他里燃燒，給他這虛弱、無力的軀殼添加了一些力，驅使著他加快了腳步，快速向著懷貞坊走去。

等他到了坊市，天泛昏曉。

同福食肆里的客人們都散去了。讀書人們歡聲笑語地離開，他們吃的開心、玩的也開心；段瓘愁眉苦臉的回家，準備挨打。

李麗質和李淑也回去了，一人手里捧著一堆寫滿了數字符號的紙。

尹蹦蹦跳跳跟在尹煊后，收拾著衛生。

快活林掌柜三步做兩步走進了食肆。

尹煊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他，忙攔在他面前，皺起了眉頭：“這位客人不好意思，本店恕不接待衛生狀況不好的客人。”

“您還是去別吧。”

衛生是尹煊一直以來最重視的一點。

對一家食肆而言，“衛生”永遠是最重要的，尤其是在這個時代。

稍微不慎，鬧個肚子什麼的都算輕的，鬧出人命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快活林掌柜蓬頭垢面、衫襤褸、冒著臭氣。

尹煊一時間沒認出來了他。

只是把他當了乞丐，心里還在慨，這個時代......就是在長安這種地方，也不了乞丐。

他嘆了口氣，還朝著后吆喝了一聲：“，取兩個銅子來，贈與這位......”

尹煊的話還沒說完。

快活林掌柜就咬牙著，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四個字：“尹煊小兒！”

尹煊愣了一下。

“你認不出我來了？”快活林掌柜一手一邊，起自己的頭發，“是我！”

尹煊挑了挑眉，向后退了半步：“喲，這不是快活林掌柜，幾天不見，怎麼這副模樣了，是去哪清福去了？”

清福？

快活林掌柜眼中的仇恨又大了幾分：“呵，尹煊小兒，我且問你，銅娃幾人被殺，是你攛掇著不良人調查的？”

尹煊大大方方點頭：“是我。”

快活林掌柜又接著問道：“那我上這五十貫罰銅，也是你攛掇的？”

尹煊又點頭應了下來：“沒錯，我的確是勸那位不良人，要在你上重罰一些。”

快活林掌柜眼里好似要冒出火來了。

尹煊笑了笑，輕聲說道：“你知道了這一切又能怎麼樣？”

一邊說著，他一邊往快活林掌柜后的獄吏看去：“你能對我怎麼樣嗎？”

“手打我？”

“還是雇人殺我？”

快活林掌柜一愣。

尹煊抬起手，看了看快活林掌柜那臟兮兮的臉，眉頭一，還是沒拍下去：“你再恨我，再想用什麼法子報復我，然而你只能想......”

“你什麼都做不了。”

快活林掌柜咬了咬牙，一無力涌上心頭，尹煊這話說的不假，他只能夠在心頭想想，可實際什麼都做不了。

報復不了。

尹煊又笑了笑：“我想我們之間還可以繼續做一筆生意，你那家快活林十貫銅錢，我買了。”

快活林掌柜眼里剛剛熄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來。

十貫！

一個月前，尹煊過來找自己談生意的時候，還開出了十五貫的價格。現在直接掉了三分之一。

尹煊聳了聳肩，輕聲說道：“我最近開銷有些大，家里添置了一些新東西，況且你也知道，兩進兩出的宅院裝修起來也是很費錢的一件事。”

“我手里......可沒多余錢了。”

“十貫已經是我雪中送炭能拿出來的最高數目了。”

快活林掌柜怒斥一聲：“做你的春秋大夢！”

“我那食肆武德年間都花了二十多貫，我就是再怎麼賤賣，也不可能十貫賣給你！”

尹煊笑瞇瞇一點都不著急，只是擺了擺手：“那就祝掌柜你好運了，不過事先說好，等你再來的時候，還是那句話，可就不能是現在這個價錢了。”

快活林掌柜呵了一聲。

他就不信自家食肆還會沒人接手。

就在這時候，尹著兩文錢，小跑到尹煊邊，揚起腦袋看著臟兮兮的快活林掌柜，拿著兩文錢的小手有些不知該往哪放。

不喜歡洗臉、洗澡，王氏下手可重。

但這段時間也被尹煊養出了干凈的習慣，像是這種明眼看上去就臟兮兮的東西，是不能的。

想了一會，尹把兩文錢放在了快活林掌柜腳下：“這位.....嗯.....乞兒......”想了半天，不知道該用什麼稱呼來尊稱乞丐，哥哥也沒教過自己這個，索就這麼直接地喊出來。

“我們家要打烊了，這兩文錢你就拿過去自己買些胡餅吃吧。”

說著，尹頓了一下，板起小臉，一本正經。

“我看你也是有手有腳的，怎麼能做行街乞討的事，我大唐兒就應當自尊自強，替人做工、早起貪黑的賣水，靠自己雙手養活自己難道不好嗎？”

“勞是天底下最榮的事，行業不分貴賤，養活自己就是最大的本事。”

這些都是尹從尹煊那學來的話，叨叨在里念了好一段時間，現在終于用上，讓尹心里充滿了自豪。

快活林掌柜被氣得直哆嗦。

乞兒？

自己竟是被認了乞丐？還被一個豆丁大的小姑娘這麼教訓了一頓？

他活這麼久就沒過這麼大的侮辱。

哆嗦了好一會，他氣到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直接甩袖離開，只是離開前還是沒忍住多看了地上銅錢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