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的睡夢中有藥香, 裹藏一分春花積雪的味道，令一整夜都睡得很安寧, 晨時日掠窗而來, 了眼皮，睜開眼睛。

屋子里有米粥的香氣，咕嘟咕嘟的聲音引得側過臉, 青穹的腦袋裹著布巾, 穿著一面的棉布袍，作緩慢地攪弄著瓦罐中的米粥。

倪素一下清醒許多, 坐起，環視四周，卻沒在屋中看見昨夜那道霜白的影。

青穹聽見料的窸窣聲響, 他轉頭，看見對面竹床上的年輕子正四下張, 他便喚道“倪姑娘。”

“青穹，他呢”

倪素的聲音有點啞。

“在這兒呢。”青穹擱下勺子，將桌案上的藤編藥簍捧來的面前，倪素低眼, 看見一團茸瑩白的在其間浮。

“徐將軍太虛弱了，他昨夜為你上過藥之后，便又了這樣。”青穹說道。

上藥

倪素盯住自己的手掌, 片刻，接過青穹手中的藥簍，又像忽然察覺到什麼似的, 手在枕邊索。

青穹看出在找什麼，“倪姑娘，你別找了”

倪素抬頭, 看青穹言又止，停下作。

“徐將軍說，若你留著他的東西，昨日那些人必會將你告到知州大人那里去”青穹說話慢，努力解釋，“他們當中有人是很蠻不講理的，很不好招惹。”

雍州民風如此，秦與魏二姓駐守邊城，教化出的百姓亦多彪悍之輩，倪素收揀斷槍，極易遭人口舌。

強烈的日落在倪素的側臉，額頭的紅腫未褪，更襯得臉頰有些蒼白，一言不發地抱著藥簍，遲鈍地轉過臉，迎向日。

“你要吃胡餅嗎”

青穹的聲音落來。

倪素朝他看去，見他手中不知何時已捧著一個胡餅。

“昨夜徐將軍讓給你買的，我與阿爹也跟著沾了。”

青穹繼續說道，“用的是徐將軍的簪子換的錢。”

倪素立時想起自己半睡半醒的某一刻，嗅聞到胡餅的香，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但看著青穹手中的胡餅，忽然知道了。

“要吃。”

微，輕聲說。

了風寒，倪素幾乎在床上躺了整日，天漸黑時，青穹才回枯井去找他阿爹，一個人在屋中點滿燈燭，將靠床的那道欞窗打開，銀白的月華落了大片到榻上，看著側的藥簍里細微的瑩塵飛出。

邊城的夏夜，沒有蟬鳴。

冗長的靜謐中，藥簍里那一團瑩白的流散出來，在淡薄的月華里，化為霧氣，又逐漸凝聚一道影。

徐鶴雪眼睫微，漆黑長夜里，他一睜眼，便是滿室明，照得他雙目清明，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張竹床上，而旁呼吸輕微，幾乎拂在他的頸側。

他轉過臉，對上一雙眼睛。

蒼白潔凈的面容上沒有過多的神，但他卻立時坐起，視線倏爾落在邊的藥簍。

一只手抱著它，上的被子也搭在它上面。

徐鶴雪錯開眼，卻覺得自己上總有被子里的溫度。

“你”

他的眉眼堆砌雪意，嗓音也依舊清冷，卻裹藏了一分不控的遐想。

“我怕你又忽然不見。”

倪素說。

徐鶴雪聽出嗓音有一些沙沙的，他回向那道大開的欞窗，手將它合上，銀白的月華消散，他沉靜的嗓音落來耳畔“不會。”

“你沐浴完了嗎”

倪素問出這句話，卻見他覆在欞窗上的指節屈了一下，他那張面龐上依舊沒有太多生的神，不知為何聲音卻低了一分“嗯。”

他不自在。

倪素已經學會從他不多的反應里找答案，“你回幽都前，我就將你放在這個藥簍里，一直帶在邊，那時，你知道嗎”

“不知道。”

徐鶴雪化為那團瑩白的時，是沒有意識的，他不知自己被帶在邊，夜里放在側，甚至還分一半被子給他

他告誡自己，不能再想。

“我沒見過山靈，但青穹與我說，他能看得見，山中有些生靈便是如此的一團，有著的模糊廓，卻又偏偏不形，不能為人所見。”

倪素擁被坐起，“你也是這樣，我一手指，你就會著我的手指，還有尾”

“倪素。”

徐鶴雪打斷。

他結滾了一下，明明他沒有心跳，也不會耳熱，更沒有呼吸，但他卻能因的話而陡然想起自己曾為人時，有過的這些覺。

倪素不說話了，只是看著他。

幾乎是下意識地盯著他的眼睛看，燭焰閃爍的在他的眸底是清凌的影子，他只要微垂眼簾，雙眼皮的褶痕便會舒展開來，的視線又掠過他高的鼻梁，淡薄的。

“你給我買的胡餅，我吃了。”

又打破寂靜。

徐鶴雪聞聲看向，燈影之下，額頭的傷還是紅紅的，昨夜這張臉幾乎沾滿了淚，在馬背上，在風中對他說的話，總是在他心中回轉。

“他們并不知道真相，你收揀我的東西，會為自己招來不必要的禍端。”

他說。

“我明白他們什麼都不知道，”

倪素隔著被子抱住雙膝，“可是徐子凌，我很想讓他們知道，多一個人知道真相，這個人世對你的誤解就會一分，可我又想，我連你的東西都不能保住，沒有人信青穹和他阿爹，也不會有人信我。”

將那斷槍當做他的尸骨，要認真地為他收殮，卻不得不迫于現實，任由青穹父子將它送回桑丘的殘碑前。

徐鶴雪靜默地向的側臉，“我死十六年，骨銷塵泥，世人不明真相，他們如何看我，其實我并不在乎，我行止無愧，此心明，起初只有我自己知道，但如今，老師知道，還有，”

他頓了一下，“還有你。”

夜風拍窗，一下又一下，屋中燈燭，暖的影照在他上，猶如照徹山上雪，“其實，有老師與你知道，我心中便已足夠安定。”

人死如燈滅，他早已是這世間一盞不能重燃的燈，而幽都百年足以令他忘卻許多事，放下許多事，可困鎖寶塔的三萬英魂仍是他肩上的重擔。

他們不得釋，他亦不能自釋。

他回來也從不為自己的后名，他只要當年牧神山一戰的真相，要真相背后之人以來化解三萬靖安軍的怨戾，出寶塔，回。

為此，他寧愿不九天，甚至，神魂俱滅。

其實他的聲音還是一樣的冷淡，但是倪素卻不自心中一，怔怔地凝視眼前這道孤魂，他的影還是有些淡，細微的瑩塵浮，他像是一道引人沉淪的好幻象，干凈得有些不真實。

“還不睡嗎”

夜更深了，徐鶴雪要起，卻被拉住袖。

倪素回被子里，沒有松開他，“我一整日都在等你，等你的時候，我已經睡了很多回。”

“等我做什麼”

他的眉目依舊無波。

“想聽你親口與我講你的事，我們如今已經坦誠相見，我知道你是誰，我也如你所想，只信任我這一路來認識的你，所以我不想聽別人與我說你以前是什麼樣子的。”

的眼眸清亮，令徐鶴雪沒有辦法回避期盼的神，他甚至沒有從手中出自己的袖，卻坐到了床沿，離稍遠了一些。

雙膝疼得鉆心，但他清雋冷白的面龐上沒有顯分毫異樣，他隨手替下被子的邊緣，攏好后背的空隙，嗓音泠泠

“你想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