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切瞬息萬變。

踏關的第一人，在邁開步子的一剎那，被飛矢擊中，正中額心。

他困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原本彈盡糧絕的城池，何以變出一眼不到頭的千萬越騎？那策馬立在前頭的銀甲將軍，手持長劍，卻是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何以從天而降？

然而后高漲的熱已經容不得他喊一聲“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前赴后繼的兵馬被流矢穿。他此生看見的最后場景，是滾滾鐵騎碾而來，他的眼珠子被馬蹄踩破，痛苦與黑暗同是降臨，如墮煉獄。

*

公孫顯踏上被染紅的關城階梯，滿目瘡痍。關城上，衛士錯落跪在地上，都朝著一個方向。

那盡頭，霍良坐在城墻邊上，似乎已經沒有了氣息。林岱抱著他，正失聲痛哭。

殘如。一切似乎靜止，只剩耳邊呼呼的風聲和將士們的啜泣。

公孫顯仰頭，長長嘆息。

他上前，向林岱一禮，道:“我乃齊王府長史公孫顯。”

林岱抬頭，通紅的兩眼滿是茫然。

公孫顯看著他，話到了邊，又咽了下去。

剛才，他已經從守軍的口中得知了這城的事。城中守軍大部分已經戰死，尹追和霍良也接連喪生，當下這城中主事的，只剩下林岱。

公孫顯的援軍剛從瓜州的戰場下來，不休不眠地在大雪中狂奔了三天三夜，幸好到達及時。

不過縱然如此，關的城防也已經破碎不堪，而城中的死傷慘狀更是讓他不忍目睹。

心中又長嘆一口氣，公孫顯俯，將手按在林岱的肩上。

“關城之中還有不弟兄，將軍何不帶他們先去安頓？”他低聲道，“其余諸事，某可助將軍一臂之力。”

林岱胡了臉，忙站起來，向公孫顯還禮:“容在下替總管、霍兄及一眾弟兄安頓好后事，再來與長史接。”

“我可代為安頓后事。”這時，一個聲音從林岱后傳來。

公孫顯看去，驀地怔住。

那張臉，對他而言并不陌生，正是常晚云。

“林將軍。”晚云了眼睛，對林岱道，“霍將軍他們的后事且給我吧，剩下的弟兄們還等著將軍發話。”

說罷，輕輕側了側頭。

林岱朝示意的方向去，只見這關城中剩下的人都立在不遠，上和臉上滿是污，只著他。

林岱明白的意思，沒有推拒。他留了兩個人下來幫忙，而后，領著眾人相扶相攜，走下城去。

軍士們做了擔架，晚云讓他們將霍良的尸抬起，扛到城下去。

這時，才發現公孫顯沒有走開，站在幾步外看著。

晚云心中一，忙上前問道:“長史，阿兄在何？他是否安好？”

“殿下安好，正往署去。”公孫顯看臟兮兮的臉，低聲斥道，“只是娘子……殿下早著人往堯村去尋娘子，娘子如何還在關，也太胡鬧了！”

晚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抬頭看向跡斑斑的戰場，倏而放聲大哭起來。

*

援軍并未遠追，將戎人驅逐十里之外便鳴金收兵。返回關時，公孫顯已安排親衛清理戰場。否則以關城的慘烈，怕是越騎的馬匹都不能通過。

孫煥和樓月地討論著剛剛結束的追擊。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無用的戎人。”樓月道。

“何止無用，我方才還瞧見個被剁了腦袋還尿子的。”孫煥回，“害我差點沒憋住笑。”

署里，公孫顯和裴淵呈報關的況:“尹追和霍良戰死，現中郎將林岱總領。守城之戰死三千，傷者逾兩千，醫帳說，傷兵有半數熬不過今夜。兵損耗嚴重，城門盡毀，所幸糧草尚且充足。”

說罷，他看了一眼正走進來的孫煥和樓月，低聲道:“常晚還在關城中，我剛才看見了，安全無恙。”

裴淵忽而頓住，蹙眉問:“什麼？”

那話語中已有了怒氣。

公孫顯憶起方才在城樓上的慘烈場面，只得道:“莫看我，我也不知何故。方才我聽林岱說，中郎將霍良昨日重傷，幸而在，用針刺之法為他強行續命，才撐到了剛才。”

裴淵了眉間，有片刻眩暈，問:“在何？”

“剛才在料理尹、霍二人的后事，現在在醫帳里。”

裴淵緩過神來，頷首，“打斷你了，你繼續說。”

公孫顯繼續道，“我已著兵、倉二曹往沙州募集工匠。但城門修筑尚需時日，城防空虛乃大患。”

裴淵沉，道，道，“我留亭和赤水軍在此鎮守。”

“那玉門關……”

“我明日一早就過去，看況再議。先點三百兵，讓他們早點休息，辰時發兵。”

“是。”

孫煥也除了甲胄，上前道，“老九，你先歇息歇息，看你的眼睛都要滴出了。三郎那邊，我去也行。不是說他還撐得住麼？料也沒有大問題。”

樓月嗤笑一聲:“你們二人，一個喜歡喊打，一個喜歡喊殺，湊在一塊盡會壞事。”

“笑話，兵臨城下，不打不殺，難道抱回來寵著麼？”

兩人一旦打仗，裴淵半句閑話也不必多說。

他也不歇息，只說他片刻就回來，說罷，徑自走出議事堂。

*

伙房終于勉強傳上飯。吃了幾日冷食的將士終于吃上了熱騰騰的湯餅。

醫帳中卻是半刻不得清閑。

醫換著去填肚子，晚云卻跟中了邪般，怎麼也不去。

手上一個張申的傷兵，不能留了，聽聞后崩潰地大喊大，正指著的鼻子破口大罵。

晚云并不言語，任由他罵，等他罵累了，依然還是截了他的。

還有個傷兵，聽聞自己的胳膊不能留，哭著喊著寧愿去死。晚云不言語，出門去找了他的同袍來。幾個同袍圍著他又罵又哭，發泄了一場，最終還是讓晚云為他截肢。

來到醫帳里，晚云就忙個不停，一刻也不停歇。

帳里的傷藥用完了，晚云忙又跑到倉庫里去取，翻找了好一會，等到找齊了，回頭，驀地發現門前站了個人。

裴淵負手站在后頭，也不知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