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顯繼續說，“在下曾聽老師提起殿下年時的一樁事，老師后來叮囑，若他日那小娘子找上門，必定想辦法逐走。在下不敢專斷，想聽聽殿下的意思。”

裴淵放下狼毫，執起謄卷，盯著上面悉的字跡。

他是的開蒙老師，寫字的樁樁門道例如執筆、落筆、運筆都是他親自教授；練字時所用的字帖亦是他親自謄寫。

有了這個筋骨，日后再怎麼變，也離不了那個形。如今看來，不僅沒有形，還越來越相似了，個把字還有以假真的效果。

片刻，裴淵平靜地問:“你見過，覺得如何？”

公孫顯回憶了一下，道:“看著頗是機靈，比同齡的小娘子早沉穩，心思也多些。”

裴淵緩緩放下卷宗，手指輕輕扣了扣案幾。“師父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在仁濟堂安，礙不著我什麼事。你也忙，沒必要花心思在上頭。”

他思索片刻，吩咐道:“如今涼州城的局勢不穩，找個妥帖的方法，將人遣送回去。”

公孫顯應聲告退。

事到如今再明顯不過了，殿下對這丫頭確實有幾分誼。否則憑他的子，不會過問第二句。

公孫顯微微嘆息，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能讓殿下上心的人哪。

裴淵坐在榻上，疲憊地了眉間。目再次落在卷宗上。待完全展開，卷中落下一張桃花箋，他彎腰拾起，上面寫著: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后，歸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后，歸于其室。

這是他教的詩文。

初學認字時，他屋里盡是兵書，唯有《詩經》淺顯易懂。

那夜倒春寒，降下了春天最后的一場雪，

讀完這句詩，突然哭了。

他不懂哄小孩，只能拉著坐在廊廡上吹風，讓冷靜冷靜。

慢慢平靜下來，忽而問裴淵:“父親先母親去，又死在不同的地方，這樣父親有一屋子，母親在另一屋子，還怎麼同歸于居，同歸于室？”

裴淵不知如何作答，卻自己想出了答案:“父親會找到母親，對麼？”

他“嗯”了一聲。

慢慢倚在他的臂膀，輕輕念著，夏之日，冬之夜，冬之夜，夏之日……

*

旬休結束，晚云照常往都督府去。剛到就被張冼走了。

也好，正想跟張冼說一說結親的事，拱手道:“張參軍與舅父所議之事……”

張冼抬手打住，嘆息道:“府尹今早說了，你非州學學生，不好再進出，從今日起不用再來了，回家去吧。”

晚云不著頭腦:“怎這般突然？”

張冼原本以為即便被府尹發現，有公孫長史作保，府尹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卻不是。

府尹罵的理直氣壯，還揚言要罰他的俸祿，即便搬出長史也于事無補。

而剛剛從外頭回到涼州城的長史本人態度也冷淡，說涼州府的事自然由府尹決定。簡直跟串通好了，一唱一和。

這郎君應該沒希了，終究錯付，他不能將兒嫁給個看病的大夫。

張冼又嘆口氣，將一個包袱遞給晚云:“至于你對小的深厚誼，還是就此打住。我改日上門，與你舅父賠罪。”

晚云有些莫名其妙，事就平地里刮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讓全然不著頭腦。

這就……劃清界限了？

張冼卻不多言，讓人將晚云送出府門。

*

晚云這一走，有人歡喜有人憂。

最歡喜的自然是方慶。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不必想法子拒婚了，他樂得輕松。而當下，沒有什麼事比打發這丫頭回去東都更重要。

憂愁的自然是晚云，還有張玲瓏。

晚云在家里昏天暗地的睡了兩日。冬至日，僮仆道樓下有個嚷著要見晚云，頂著窩頭爬起來，果然是張玲瓏。

又在方師伯幸災樂禍的眼神中陪張玲瓏出去。

小丫頭兩只眼睛哭桃子，委屈地問:“父親為何不許我見你？”

晚云心想，這你須得問你父親……

明面上一本正經地說:“想來是因為我過幾日就要回，你父親不希你難過。”

張玲瓏急道:“不在涼州過年？”

晚云面帶歉意，道:“家中阿兄行冠禮，是大事，我不得不回去。”

張玲瓏囁嚅著，揪了揪的袖子:“那……你還回來麼？”

晚云稍稍收回手臂，敷衍地寬道:“興許回，且看家中長輩的安排。”

這麼說，玲瓏松了一口氣，終歸還不至于太絕。

本來就是段莫名其妙的姻緣，晚云不知怎麼寬的心，只好帶四逛，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冬至為大祭，圣人祭昊天于圜丘，州府祭社稷。祭祀完，祭品分于里坊，里正再分到各家各戶。故而這日，人人都有吃，是不折不扣的大節。

涼州城周遭百里的鄉人也來湊熱鬧，街上人特別多，有好些平日里見不著的玩意兒。張玲瓏終歸年紀小，很快被小玩意兒吸引了注意力，慢慢平復下來。

還嫌不過癮，帶晚云去珍寶閣。“這里有好些玩意兒。我時常陪著我母親來，每月說也有兩三回。”

晚云逛了逛，發現這珍寶閣的貨確實稀奇，除了西地來的玩偶，酒，皮草，干貨，還有香品。好些香只聽過名字，頭回見到真品。像羯布羅、降真香、茵犀香、月支香。或煮或焚或佩戴，相應的煮、香爐、熏籠一應俱全。價格不便宜，一品香要二十到四十文，不過都是好，香片質地均勻，得實實，有散碎。

二樓的各什，同樣琳瑯滿目。晚云走了一會，瞥見架上有一柄折扇。白玉做骨，鉗了片半月狀的綠松石，扇釘上結了個紅結。

不由輕笑一聲。

張玲瓏懵懵懂懂，問怎麼了。

晚云道:“月書赤繩，是定親時做信的。可是這紅結做得也太過牽強。”

張玲瓏一聽定親就來了勁:“那你送給我吧？”

的眼睛瞪的又圓又亮，毫不掩飾。

晚云啼笑皆非:“卻是不能。”說罷，卻四下張，喊了聲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