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6章番外篇·武士（為盟主「喵啊在貓嗚」加更）

建統十七年，正月二十。

海東路，尚慶府，昌原縣。

離海邊不遠的山村中有一座茅屋，殘破的土牆，茅草蓋屋頂。

屋門口曬著些黑乎乎的野菜。

這日，茅屋的門卻是閉著的，門擺著一張破木桌。但木桌上放著的卻是一袋乾糧，旁邊還有一大串銅錢。

更裏面的榻上，聲響了好一會兒之後停下。

過了一會，有個子從榻上爬起來，收攏著頭髮，道：「我去打水給你洗洗。」

說的是高麗語。

史恢拉住了，同樣用高麗語答道：「不洗了，我一會就要走了。」

「你下次什麼時候過來？」

「不知道，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也許不再來了。」

「能帶我走嗎？」

人很溫地倚到史恢懷裏，把湊在他耳邊，輕輕撓他的耳朵。

史恢沒有馬上回答，留地著的背。

他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了，還願意冒著風險到人這裏來，並不是因為好。更多的反而是留的敬仰與慕。

這裏實在是太窮了。

初見時，這人上的布料連脯都不能蓋住。因此，他能理解想要與他一起離開的心。

「這次不能，得打仗了。」史恢道，「但打下了東瀛，我會再回來。」

「倭人嗎？」

「你也知道倭人？」

「倭人很兇狠的，你要小心。」

史恢聽高麗的員說過，倭寇一直在高麗沿海打劫，五十年前，高麗派使者到東瀛要求斷倭寇之後，稍有收斂。到了三十年前，倭寇再興，高麗無奈，只好築城於金州以防備倭寇。

這正是他們這一年來駐守高麗所做的，尋找嚮導，打探報。

此時低頭看去，史恢能覺到人的擔憂是出自真心，不由笑了笑。

「沒關係，我是文職。」

「文職是什麼？」

「我走了以後，桌上的錢你藏好。如果有人欺負你就去找府，你放心，至尚慶府的員都是朝廷剛委派的。真遇到解決不了的麻煩，可以到港上去找駐守，報我的名字，但盡量別這麼做，會給我惹麻煩。」

人老老實實聽了，應下。

史恢有些艱難地支起，看著自己鬆弛的皮，開始穿服。

人很擔心他走了以後自己的生活，又了上來，晃著年輕的軀。

「等我回來。」史恢嘆息了一聲，拍了拍的肩，道：「如果錢用了，你就嫁人吧。」

他出了茅屋，耳邊還儘是人那語調溫的「思達」在迴響。

走到海邊，他登上一艘小船，搖搖晃晃劃回了合浦港。

「老史，去哪裏了？」有校將熱地打招呼道。

「與縣城接些軍務。」

將士們沒人能想到他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能出去找人，轉頭又說起征東瀛之事。

「都看了軍報了？大唐建國以來，還沒過這樣的輕視。」

「我想不明白，倭人真敢拒絕使者境？」

「不僅拒絕，還打起來了，直接對我們使者拔了刀。」

「都打探清楚了，一個宗資國的倭將，狂得沒邊了。」

「……」

唐使者與東瀛的衝突發生在對馬島。

對馬島就在高麗與東瀛之間，離釜山只有一百餘里，離九州島也只有不到兩百里。

唐軍正月二十二日從合浦港出發，正月二十四日便抵達了對馬島。

~~

「地頭，唐寇來了！」

聽到戰報時，對馬島的島主宗資國正與幾個將領們跪坐著討論國事，聞言並不驚慌。

「武士們，守衛神國的時刻到了，請諸君抱定必死的決心！」

「嗐！」

一個個披著丸鎧甲的武士們紛紛用力答應。

雖然他們經常縱容海盜搶掠高麗，但遇襲時還是能顯得正氣凜然。

宗資國起，穿戴好鎧甲，掛上旗幟，翻上馬。

武士們匯聚過來，漸漸彙集了八十人的大軍，向海邊衝去。

港口，千餘艘唐軍戰船將海面圍得滿滿當當。

已經下船的唐軍士卒至有三千人，正在分批向對馬島腹地進行，眼見一支不到百餘人的隊伍沖了過來，一時卻沒有太大反應。

似乎是唐軍主將愣住了。

「為神國辭命，在所不惜！」宗資國再次激勵士氣。

八十武士大吼著，紛紛張弓。

他們很矮，手裏的弓卻很長，舉起來時彷彿有兩個人高。

「！」

「砰砰砰砰……」

數千人持火圍殺八十武士，戰鬥並沒有持續多久。

甚至顯得有些荒謬。

但子彈了倭軍的鎧甲，他們一個個倒在地上，卻沒有人轉逃。

似乎是明知寡不敵眾，特意來展示他們悍不畏死的決心的。

「為神國辭命，在所不惜！」

隨著最後一聲嘶喊聲響過，留下滿地的泊。

八十武士，包括宗資國與他的兒子在，已盡數戰死。

……

大船上，史恢放下筒，不由皺了皺眉。

「大帥，看來倭人確實悍勇。」

張貴卻是與邊的通譯又說了兩句，道：「他真是自稱『神國』？什麼夜郎自大的狗東西。」

其後，搖了搖頭，以頗厭嫌的口吻啐了一句。

「腦子有病吧，打仗就打仗，哇哇哇的吵死了！哦，你剛才說什麼？」

史恢笑了笑，道：「倭人確實是吵死了，吵得我瓜腦子疼。」

張貴點點頭道：「拿下對馬島不難，稍作休整，後日繼續出發，攻南面的壹岐島。」

「喏！」

~~

就在這天夜裏，一艘小船在風浪中抵達了壹岐島。

「什麼人？！」

「別殺我，我乃兵衛次郎是也，奉命來告訴守護代，唐寇已經侵了對馬島。地頭率所有武士戰死了，就是來我來通知守護代。」

很快，平景隆便得到了消息。

他同樣顯出了願為國戰死的凜然之，贊道：「宗資國的壯烈值得銘記！吾亦願揮手中太刀守衛國門，爾等速將消息傳遞給執權，準備國戰！」

「嗐！」

就是在這樣一聲聲「嗐」的應諾聲中，武士們迅速將消息傳遞而出，一直傳遞到了鎌倉……

~~

這是東瀛弘安四年。

如今的天皇是后宇多天皇，鎌倉幕府的執權者則是北條時宗。

這一年，北條時宗剛剛三十歲。

回首他這三十年的人生，有八個字可以形容，即「平流進取，坐至公卿」。

從他出生起，他的一生就已經被他父親安排得明明白白。他雖不是長子，卻是繼室所生的嫡子，所以別名「太郎」。

十歲，他擔任幕府要職；

十一歲，他父親藉著製作鶴岡八幡宮供奉人名簿，明確了兒子們的地位排序以防有人心存非分之想。他排在最前，其後是他的同母弟。至於他的庶兄北條時輔，也就是那個有可能心存非分之想者，則排在第三位；

十三歲，他父親出家，但已對權力接做了妥善安排，讓人暫時出任執權並在他年時還最高權力；

十四歲，他擔任連署，學習執權；

十五歲，他被授予相模守之職，代表著京都朝廷承認他是幕府的繼承人；

十六歲，他開始聽斷國事；

十八歲，高麗使者攜蒙元國書抵達，他正式接任，了所謂的戰時執權。

這樣按部就班的人生並沒有什麼的挫折，卻很容易讓人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步一步努力掙來的。

北條時宗很傲。

他崇尚武力，繼位之後，他理政務往往採用最簡單的辦法——殺。

八年前，得知名越教時有謀反的意圖，北條時宗第一時間派人把名越教時、及其兄名越時章殺死在宅邸之中。

之後，查明名越時章是無辜的，北條時宗於是死了五名武士，以堵悠悠之口。

僅在四天後，他又派人殺死了他那個也許有非分之想的庶兄北條時輔。

他認為，直接從上消滅敵人是最直接的辦法。

外？

亦是如此。

從拒絕了蒙元的國書開始，北條時宗便早下令備戰。可惜，距離蒙元的戰爭威脅已過了快十二年，那所謂的大軍並沒有出現。

蒙元早已經滅亡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個國號為唐的王朝。

再次武斷地拒絕了新唐的詔諭，北條時宗早就知道這一戰不可避免。

當收到了壹岐島的消息，他骨子裏那好戰的已經開始沸騰。

……

「可笑的中州人，明知道大唐的強盛早已不復存在。卻還沿用這個國號，後唐、南唐，乃至這個新唐也罷，終究不能長久。」

北宗時宗正襟跪坐在席上，武士刀放在一邊，面對臣下，正做著最後的戰前員。

「如今的中州人坐著胡凳胡椅，他們的土地已陷了割據與衰敗，他們的文明凋敝。而恪守禮儀、發揚國風的是我們日出神國，可見春櫻與秋風易逝，只有日月長留。中州人卻還不明白這點，做著天朝上國的夢。新唐皇帝比蒙元皇帝還要狂妄，蒙元只要朝貢，新唐卻還要東瀛稱臣。面對這樣無禮狂妄的要求。武士們，你們該怎麼做？」

「以吾之太刀，守衛神國之盛世！」

眾臣依舊正坐，一不茍的樣子，聲音卻很大。

北條時宗很滿意，下令道：「傳吾命令，九州各國武士停止大番役，改為異國警固番役，流去北九州沿岸的筑前、前等要害地區守衛。」

「嗐！」

北條時宗站起來，最後喝道：「武士們，此為公戰，神國興廢，在此一戰，爾等熱戰！」

雖貴為執權，他的臉龐卻十分瘦削。

「為公戰而死，在所不辭！」

這是武士當權的時代。

執權一聲令下，各國武士迅速往九州島匯聚。

彷彿要以熱打敗強大的、擁有先進武的、兵力充沛的敵人。

~~

二月初四，唐軍出征后的第十天。

壹岐島，莊三郎城。

攻島的戰事只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火炮與火銃聲就已經平息了。

壹岐島的守護代平景隆麾下的一百武士戰死，臨時徵召來的一千兵力也已被擊潰。

不唐軍將領甚至連海岸線都來不及看到便收到了戰事結束的旗令……

「這是天罰。」

平景隆以沉鬱的語氣說著，再次強調道：「那雷聲是天罰，不是憑武勇就能戰勝的！」

他已退回了城中，卸掉了盔甲，跪坐在乾淨的青榻榻米上。

頭盔放在了一邊，出剃了個半禿的額頭。

他手裏拿著一把扇子，做著切腹的準備。

先是飲了幾口酒，已聚起勇氣。

其後，他煞有介事地了扇子，回過頭，向後的三人道：「作務必要快，一死了之，匹夫可為！」

「嗐！」

平景隆於是深吸了兩口氣，大喝一聲，將手中的扇子往腹上去，用力劃。

他後三人則是介錯人，是協助他切腹，以免他遭太多的痛苦。

扇子在平景隆腹上劃了兩下，大介錯人當即揮刀，「噗」的一下，迅速地砍下了平景隆的頭。

赤紅的鮮灑出，象徵的是武士的尊嚴與對家國的忠誠。

平景隆雖沒能守護他的領土，但以他的守護了他的面子。

頭顱卻沒有落在地上。

介錯人的刀法極好，還給平星隆留了一塊頸皮沒有斷。因為武士們佛教影響，認為頭與子分開是不孝的。

之後，小介錯人上前檢查了平景隆的，大聲喝道：「守護代已經殉國了。」

「當死則死，這才是真正的武士！」

助介錯稱讚了一句，開始收拾。

……

「報，這裏的島主也已經自盡了！」

有唐軍士卒趕到他的校將面前稟報道，語氣顯得有些敬佩。

那校將正站在一間閣樓上，卻是放下手中的筒，搖了搖頭。

「自盡個屁，他明明怕得要死，啐，虛偽！」

說是這麼說，不一會兒，平景隆的頭顱還是被他拎在了手上，帶到岸邊去見張貴。

~~

「佔據了對馬島、壹岐島，我們的輜重便可從這條線路運來。」

張貴已在與將領們商議下一步的戰事。

他其實是覺得一戰可以平定東瀛，直接登陸搶奪倭人的糧草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