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1章條件

長安。

一輛小驢車出了城門，沿著朱雀大街往南走了兩三里路，在薦福寺附近停下。

韓祈安下了驢車，抬頭便能看到一座白土飾的高塔，長街上則是絡驛不絕的行人，賣不絕於耳，此地雖是城外，卻比一般城池還要繁華。

他車夫自去吃些東西，往東拐過安仁坊的小巷，在一家小食館前停下了腳步。

往裏瞧去，此時並不是飯點，館中還坐了三桌食客，其中店門店尾各有三個大漢在飲酒，另有一男一坐在角落裏。

韓祈安進了小食館，往角落裏那一男一走去，店門一名大漢抬頭看著他，似想起，卻被另一人按了按。

坐在角落裏那年輕男子回過頭看了一眼，笑道：「離開長安有陣子了，念叨著這家的羊羹，難得來吃一遭，倒讓你找著了。」

韓祈安欠了欠，應道：「郎君放心，沒有甚要事。就是見著郎君人了，我能心安些。」

「坐吧……店家，再要碗羊羹、兩個饃。」

「好咧。」

「這家羊羹我喝過幾次，確是鮮，半點膻味沒有。過去在臨安時子弱，到了關中這些年，每日被這饃填得實實在在，子倒是康健得很，說是救命恩人也不為過。」

韓祈安一邊坐下，一邊絮絮叨叨，又道：「他家生意也好，這一帶也熱鬧。眼看著天下太平，長安城池怕是太小了？」

「知道韓公想問什麼，肯定不會遷都開封。這次之所以準備帶百過去待一陣子，為督南征事宜、為穩中原人心，再加上為勘黃河水利，獨獨沒有為遷都做準備之意。」

「郎君快兩年沒在長安，好不容易回來安眾人，沒幾天又要到開封去。眾人猜測是否嫌宮城太小，沒有大國氣象，說往後若要擴建宮城，或可在龍首原大明宮那塊地……」

說到這裏，店家端著托盤上來，湊趣道：「幾位客也在談擴建宮城的事？是小，要放五百年前額這鋪面還是長安城裏的正中央哩。」

韓祈安笑道：「這般說來，若真擴了城，你這鋪面可值錢。」

「嘿，天子腳下嘛。再說了，總不能回頭等滅了宋國，獻俘的時候那宋國國主看了笑話。」

說著，店家端上來吃食，招呼韓祈安慢用，又代了羊羹可以再添方才退下去。

他卻沒想到當今天子就坐在他這小館里。

李瑕回頭看了一眼，道：「擴建就沒必要了，與韓公說個想法，別傳出去……哦，我還未與別人說過，往後若傳出去了只當是你說的。」

「莫不是看上了北平城？」

「忽必烈既建得差不多了，省得再勞民傷財，未來我們的疆域絕不僅這個範圍。當然，緩幾年再談，眼下最主要的事還是南征。」

韓祈安微低著頭仔細聽著，手裏拿著饃撕小塊往羊羹里放，應道：「南征之事未了，我便跑來說這些，是因為大家都不太想去開封，未雨綢繆。至於北平就更遠了，到時難免有人抱怨北方苦寒。」

「知道。」李瑕笑了一下，道：「因為干係的利益太大，他們才擔心得都來不及等宋國滅了以後再討論這件事。往後若遷都，別的不說，長安的地價不值錢了首先損害最多的就是元從功臣的利益。相當於一次小小的權力洗牌，越大的功臣越不願接。」

「不至於。」韓祈安從容喝了一口羊羹，放下碗才道：「真說起來又能有多損失？在長安是住、在北平也是住。勛臣們的田產、宅院、商鋪是要貶上一些，經營的人脈也得再來過，或許有些人還丟了個發橫財的機會。可若是連這點損失也承不起，那未免也墮落得太快了。」

「就是這個意思。」李瑕道：「天子不好當，本是為了收服北方考慮，一不小心便要損了哪方的利益。」

「豈還擔憂這些？以郎君之威，凡下了決心，訏謨定命，風行雷，幾人敢忤逆？」

「不過是有些慨，方才我還在與明月討論，只不過是想去開封一趟，方便及時置滅宋事宜，便能引出這許多猜想與不安，幸而今日我是開國之君，否則，若承的是趙宋的基業，只消流出遷都開封或北平的意思，想必南征與北伐便要不了了之了吧？」

「牽一髮而全，趙宋國三百一十年，更是盤錯節，深固，牽不了。」韓承緒道：「故而，南征之勝敗已無需顧慮。」

「值得顧慮的是積弊清得徹不徹底？」

「是啊。」

這就是更複雜的話題了，韓祈安嘆息了一聲，眼看李瑕面前的一盤羊已經快吃完了，沒再就著大宋的積弊深談下去。

回想著方才的對話，卻覺得有些好笑。

「在長安，我們在說著遷都，是為開疆擴土、千秋萬代；在臨安，趙禥許是也在說著遷都，卻是因貪生怕死，茍且安。」

「那邊大部分人產業在臨安，寧肯降了也不會遷都，還有主戰的也會反對。即使到了兵臨城下這一步，趙禥想遷都尚且比我還難。」

「若說比，他連比的資格都沒有。雄才大略的聖天子，臨安一雛豈配相提並論？」

聊到這裏，有大漢趕進小館，低聲道：「襄的戰報到了。」

~~

長安皇宮確實小，所謂的大殿就是府衙大堂的大小，殿大部分地方還被一個大沙盤佔據了。

如今在宋廷君臣眼裏，形勢最危急的地方是淮西、是順長江而下的唐軍水師。但若是看到長安城中這個沙盤，便會知道李瑕真正關注的戰略核心只有一個。

既非廬州、也非鄂州而是襄。

王蕘、陸臺策反夏富也好，姜才強攻賈似道也罷都是同一個目的——隔絕宋廷與呂文煥。

襄是唐軍需要拿下的第一個戰略重鎮。哪怕能順長江直取臨安，李瑕也不可能任襄梗在那，像魚刺梗在嚨里。

而呂文煥駐守襄多年，經驗富、城防完備，強攻並不容易。

如今南征的主帥是高長壽，從吐蕃回師之後便被調到漢中休整，既是為防宋軍襲漢水也是在為伐宋做準備。

及至李瑕擊敗忽必烈，立即便傳書漢中，高長壽當時便準備取襄，廬州、江陵之事，俱出自其謀劃。

然而現在其它路進展順利，高長壽自己卻還被堵在襄城下，個中焦慮，李瑕近來已能從他字裏行間到。

這日來的又是高長壽的信使，將一封厚厚的信遞給李瑕。

自然不是高長壽有許多話要說，裏面是呂文煥投降的條件。

李瑕看過，微微皺眉，將信遞給了韓祈安後起踱步到沙盤邊，看著那一桿桿在「襄」邊的小旗。

而韓祈安看過信，轉向信使，問道：「依高元帥之意，是想答應呂文煥？」

「是。」

「攻下襄，很難嗎？」

「大帥說，並非攻不下襄，而是衡量得失，招降是更好的辦法。建統元年與呂文德之戰雖勝，船隻損失卻多，今攻襄火足然而船隻缺，而且擅舟之船工皆已被調往長江……」

「老夫明白了。」韓祈安點點頭，道：「想必呂文煥應戰也不含糊。」

「是，襄守軍著實是我軍伐宋以來最頑抗之部。」

韓祈安須，奇道：「呂文煥比李庭芝尚且能戰？」

「軍閥嘛。」李瑕道，「他自己的呂家軍，城堅糧足，又不用聽宋廷命令。」

「這般說來，呂文煥的條件不算過份。」

「憑心而論，不過份。」

信上所言，呂文煥並不願辜負大宋皇恩而叛降，然而考慮到李唐復興、一統在即，他希天下早日太平，因此提出了幾個條件，首先便是唐軍不得傷襄百姓一人。

其餘也很簡單，無非是優待呂氏子弟與部將，對他們過往抵抗王師之罪過不予追究，繼續原職任用為大唐將。

另一方面，為表忠誠，呂文煥願為先鋒，征討趙宋，安沿江軍民。

今日若換作旁的君王，想必已然答應了他的要求。

而李瑕盯著沙盤看了良久之後，開口則道：「不過份，但朕不答應，條件該由朕來給。」

韓祈安便走到一側的小案前，提筆沾了墨。

「呂文煥歸順之後，需出兵權，獻出呂氏之財富、產業，呂家子弟部將須由朝廷考校才幹人口，方得酌任用……」

李瑕說過，又道：「呂文煥若答應，自可任一清廉高，若不答應，便讓高長壽攻破襄。高長壽若攻不破，便讓姜才率兵北上。」

韓祈安筆疾書，沒有多勸李瑕妥協。

他了解李瑕的格，且那沙盤就擺在那，一個個小旗著，代表著大軍境，襄已經了一座孤城，豈還需要妥協？

「再告訴南征的將領們，好飯不怕晚，朕不擔心他們攻宋攻得慢，只擔心他們狼吞虎咽、吞得太急了，把那些爛、腐一併吞了……」

~~

快馬沿武關南下，很快將李瑕的旨意遞到了高長壽手裏。

於是，停歇了數日的攻城戰事再次開始。

呂文煥聽得炮響便吃了一驚，訝異於李瑕竟能嚴苛至此。

再一想，他才發現自己並不了解李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