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5章片面之詞

到了臘月中旬，臨安的天氣也變得冷了起來。

好在宮殿裏的炭火始終不缺，始終是暖融融一片。

這日下了雨，幾個命婦正在後宮陪謝道清說話。

「從賈妃肚子裏出來的，能是什麼好東西？」

「宗室的面怕是得被一人丟了。」

「說起來，當年李逆就是妖妃的黨羽，怕是那時候就勾結在一。」

「腌臢，腌臢……」

有宦冒著雨匆匆趕到了殿外，跑到檐下了鞋，放慢步伐輕手輕腳地進去，繞到珠簾邊，向謝道清低聲稟報。

「太后，有傳聞北面的戰事已經結束了，李逆擊敗了蒙元……」

「哪裏傳出的消息？」

「據說淮河北邊的州縣已經在張榜文昭告天下了。」

謝道清遂道：「這麼說，這只是李逆一方放出的消息，並未得蒙元的證實？」

那宦並不懂需要蒙元如何證實，低聲應道：「是。」

謝道清遂揮退了他，也未對此回應。

在他們低聲對答的這會工夫，此時正在珠簾外閑談的幾個命婦並沒有停下話頭，反而議論得愈發熱鬧。

「從小時就野，拋頭面跑到前宮小西湖邊蹴鞠。」

「宗室有這樣不孝子孫，跑去給逆賊當了小的，活該天打雷劈。」

「當年賈妃便是個狐……」

謝道清對於罵趙衿的話題十分興趣，聽著甚為神，偏是沒多久又被打攪了。

「太后，眾臣請太後到選德殿聽政。」

「怎又要聽政？」謝道清回過神來，問道：「家在何？」

「家偶風寒，還在靜養。」那宦說著低了聲音補充道：「前些日子眾臣與賈平章爭得厲害，家左右為難，接著便病了。」

「哪個給出的主意？」

「奴婢不知。」

「罷了，備駕吧。」謝道清想到了外面淅淅瀝瀝的冬雨，嘆息自語道：「嫁到了趙家，勞了一輩子的命……」

雨還在下，儀駕到了選德殿前，謝道清被簇擁在五龍旗下緩緩殿，在珠簾后坐下。

眾臣已經在殿中恭候著了。

「說吧，這消息諸公是如何看的？」謝道清開口問道。

曾淵子先行了一禮，道：「臣等以為，賈似道是在找借口而已。」

謝道清本以為他們是為了李瑕擊敗忽必烈的消息而來，聞言便愣了一愣，意識到自己會錯意了，實則今日又是要掰扯賈似道。

「自家下旨召回賈似道，他拖延一月方退至江陵，卻不肯遣散大軍，反而接連慌報軍，以唐軍來犯為由擁兵自重。臣等擔心賈似道恐有不臣之心矣。」

「不錯。」章鑒亦出列道：「為人臣者，豈有奉召不歸之理？」

堂中眾臣皆是反對賈似道之人，個個言之鑿鑿，卻是片面之詞。

而賈黨員的說辭，謝道清也聽過……說是朝中有人暗通李逆，謀召回他，意圖使大宋陷鬥而錯失良機。

賈似道還提供了眾臣勾結李逆的證據，比如他們會王蕘。

雙方各執一詞，謝道清並不知道該相信誰，一直猶豫不定。

「每日凈說這些，你等要老如何？」

「罷賈似道相位，下召軍中，拘他回朝。」

謝道清吃了一驚，連忙搖頭，道：「尚無罪證，豈能因一時揣測，擅拘大臣？」

說來奇怪，半輩子與賈妃不對付，唯獨對賈似道信任有加。可見賈似道若要討人歡心，自是有些手段。

眾臣中許多人都皺了眉，意識到賈似道之所以敢至今不還朝，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謝道清這種包庇的態度。

而這樣一來，大宋鬥不休，恰好合了李逆的利益。想必王蕘在這其中起了不作用，先是陳宜中先行一步手、打草驚蛇，其後怕是故意將他們暗中聯絡之事抖出來，使兩邊勢均力敵。

「太后，若是姑息縱容，萬一釀大禍如何是好？」

謝道清並沒有被嚇到，很清楚賈似道並沒有造反的實力，他的權力來源於皇權。

反而問道：「諸公可聽說李逆已擊敗虜酋之事？」

「臣聽到過一些傳言，但未經證實。」

「那這是假消息？」

曾淵子須，道：「還有一種可能，這消息或是賈似道放出來的。」

謝道清不由問道：「賈似道？為何？」

便有宦小心翼翼過來，低聲道：「太后，方才賈平章的奏摺到了。」

那其實不是奏摺，而是賈似道給的信。

韓震死後，賈似道的第一個應對辦法就是爭取的信任。

謝道清攤開一看，只見寫的便是李瑕已擊敗了忽必烈，很快會攻宋，請朝廷允他在荊湖設立防線。

剛剛與眾臣聊到這事，轉頭就看到這樣一封信，心裏反而搖了些，想道：「原來真是賈似道放出的假消息，用的是類似養寇自重的法子……」

~~

兩頂轎子出了宮城並排而行。

「如此一來，太后應該沒那般信任賈似道了。」

「多虧了章公的辦法。預料到北面的消息傳開了，賈似道必然會以此為借口繼續擁兵自重，妙計啊。」

「稱不得甚妙計，無非是他離得遠些，我們近水樓臺先得月。」

曾淵子著長須道：「他不可能真的造反，只要沒了太后的信任，還不是君要臣死，不得不死。」

「王蕘離開臨安了就好。」章鑒冷哼一聲，以不屑的口吻道：「他明著幫我們，但必是在暗中撥弄形勢。」

「此子簡直無恥至極！」

提到王蕘，曾淵子也是頓生怒意。

王蕘說著要與大宋議和，索要了許多賠償，但每次真到了要敲定下來之時卻又突然反悔。就這般一直拖，拖到了上個月，他忽然以回報李瑕為由離開了臨安便再無消息。

和議一日不定下來，朝廷一日都不安心，賈似道便在謝太後面前有借口不歸朝。

於是大軍駐於江陵，每日耗費錢糧無數，卻並非為了平李逆。

民脂民膏，盡費於爭權斗勢！

想到這裏，曾淵子痛心疾首，同時又想到李逆還不敲定議和怕不是為了攻宋。

「說到這些李逆的人……北面那消息有可能是真的嗎？」

「曾公是說李瑕已經擊敗蒙元了？」章鑒捻須沉思，末了搖著頭道：「那可是蒙軍啊。」

「蒙軍又如何？當年孟珙又不是沒有擊敗過蒙軍。」

「話雖如此，但該不至於這麼快。」

「是啊。」

「大宋正在與李逆和談，李逆肯定要放出些假消息來增加籌碼。」

~~

江陵。

年節將近，宋軍士卒猶駐紮在江船之上，難免怨聲四起。

對此，賈似道能想到的辦法已不多，每日便站在江樓上看江水，等待消息。

「平章公，臨安的消息到了。家已稱病，不再理會朝事；曾淵子請詔令陳宜中為相，太后還未答應……」

「陳宜中這個白眼狼若能拜相，那便是朝廷決定要降罪於我了。」

「真得狠了，他們豈不怕平章公徑直揮師而下，回朝中清君側。」

賈似道自信地冷笑一聲，心裏卻知道清君側沒那麼容易。

說來旁人可能不信，但他一直都真心認為自己是大宋的周公，而不是王莽。

「你說，李瑕此刻在做什麼？」

「若他真的已經擊敗忽必烈了，如今該還在整頓北面。」

「等他整頓好，想必很快就要攻打大宋了。而朝中這些短視之輩，猶在自毀長城，該死。」

廖瑩中不由訝然，道：「豈會這般快？一場國戰方歇，他再急，至也要歇整三五年。」

「若打算歇整，他還挑撥大宋朝堂做什麼？」

賈似道說著話，逐漸不住心裏的焦慮，又道：「憂外患……但你知道嗎？此刻我竟還盼著李瑕大軍南下，震懾震懾朝中這些蠢貨、宵小，教他們後悔這時候還敢與我斗。」

從江樓的窗戶向外去，能到碼頭。

這邊正說著話，忽見碼頭上有了小小的，賈似道命人去看，很快便得到了回報。

「平章公，我們留在川蜀的探子回來了。」

「召來。」

「是……」

接著便有幾個渾是傷的士兵被扶上高高的江樓，因攀了樓梯，傷口上又溢出來。

「見過平章公。」

「說伱們探到了什麼。」

「我等截獲了唐軍信使，發現唐軍高長壽所部已經順漢江而下，駐紮在鄖一帶。」

「高長壽？他從漢中出發的？」

賈似道此前並不知高長壽在何，只知宋軍攻破夔門時，唐軍在重慶的主帥已換了姜才，那高長壽必是出征了。

那能這麼快就趕回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再翻開截獲的信件，賈似道一看日期，卻又是吃了一驚。

「高長壽已經在鄖三個月了？！」

「是。」

「那為何呂文煥並未上報？！」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

賈似道方才說李瑕「很快」就要攻打大宋，指的是李瑕整頓好北方之後，至一年半載是要的。

但今天得到的消息卻讓他忽然到了十分迫，留給大宋準備的時間似乎已經不多了。

那個讓李瑕來震懾朝中蠢貨的玩笑，賈似道都覺得自己開不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