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3章牧民

「陛下。」

「陛下？」

李瑕睜開眼，只見面前是一名選鋒營校將，正著頭，帶著些驚恐的表看過來。

「陛下醒了。」

直到看到李瑕醒來，他那驚恐的表才消了，道：「末將隨陛下西討北伐，第一次見陛下睡得這麼沉過，嚇……」

「嚇到了？」

李瑕拍了拍上的雪，有冷風吹過，馬上便有鼻涕流了下來，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真的坐在這雪地里睡著了。

自從決定北伐到現在，一年多的時間，還是第一次睡得這麼香過。

以前他設想過若能打敗忽必烈會是一件激人心的事，真臨到眼前了，卻發現心很平靜。

忽必烈作為對手，已經無法帶給他恐懼，不能調他的興神經了。

同時，戰事還沒完全結束，還不用開始考慮北方留下來的種種問題……比如北人離開中原王朝三百年已經胡化太多，從這次有那麼多漢兵追隨元軍去草原就能看出來。

腦子中這念頭一起，馬上又想到了接下來要做的種種事務，剛才那最沒煩惱的狀態又已經結束了。

「想必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睡得這麼沉了。」

「陛下，有兩支小騎兵突圍了。」

這是意料之的事，李瑕並沒有指過僅憑十萬人將這樣的地形封鎖得水瀉不通。無非是等後續的兵馬打掃了戰場趕上來層層圍堵。

只聽那選鋒營校將繼續道：「但我們還沒有找到忽必烈。」

「九斿白纛呢？」

「還在，霍將軍判斷忽必烈已經不在大纛下了。」

「無妨，先砍倒大纛再說。」

李瑕走上一塊大石站定，看著遠的戰場，發現元軍的指揮確實有些不妥。霍小蓮推測忽必烈已經跑了是有道理的。

「勸降移相哥吧。」他下令道。

~~

戰場上的形勢像是一個鍋蓋要蓋住沸騰的水，一個個元軍騎兵如水滴一樣往外濺。

移相哥已經不再指能夠擊敗唐軍，只想要突圍。

但小兵馬突圍容易，帶走大量的兵力卻難。

戰到中午，他開始猶豫是否棄軍逃跑。

這時便有近侍上前稟道：「大王，唐軍派人來勸降了。」

「勸降我？」移相哥非常詫異，沉著臉道：「他當我是什麼人？」

他在宗王之中素來顯赫，且長年居於漠北，對漢人並無好，從來沒想過有投降的可能。

然而，只抬頭又看了一眼戰場上的形勢，移相哥接著便道：「讓使者過來。」

來的卻是趙良弼。

這讓移相哥有些意外且到了生氣。

「這就是你們漢人說的忠義嗎？前一天還是大汗的臣子，今天就已經了李瑕的說客？！」

趙良弼不慌不忙應道：「大王難道忘了，我不是漢人，是真人。」

「我管你是什麼人，就是一條見了骨頭就搖尾的狗。」

趙良弼恍若未聞，自顧自道：「我祖上在黑水白山裏過著貧苦的生活，後來佔據中原，過上了食富足的生活並學習了禮儀。知禮儀，才算是開悟、明智，知道了世間的道理。」

「你是在罵我野蠻嗎？」

「大王誤會了。」趙良弼嚴肅了神，道：「我不以曾經是真人為傲，而以現在是一個知書達禮、懂漢學的人為傲。」

「額秀特，我沒有工夫聽伱說這些廢話！」

移相哥大喝一聲，轉頭看去，只聽得戰場上又是一陣呼嘯。

他不由著急，暗道趙良弼跑過來也許就是為了干擾自己的指揮。

「那我就直說吧，大王現在歸降，不僅能保得命，還能回到草原為陛下維護一方秩序。可如果不肯醒悟，今天死在這荒嶺，連為大王收的人都不會有。」

移相哥出了一個僵的冷笑，道：「敢跑來對我說這些，你不怕我殺了你嗎？」

趙良弼也在微笑，笑容要自然得多，他沒馬上回答，給移相哥考慮的時間。

正在此時，有將領趕來稟報戰況。

「大王，不好了！千戶蔑兒吉駘投降唐軍了……」

這將領話到一半，發現移相哥臉不對，連忙停下，眼瞥了瞥趙良弼，從那大紅的袍看出這是唐國派來招降的使節。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退走，像是想要聽聽他們是怎麼談的。

沒多久，宗王都哇也走了過來，毫不掩飾地問道：「李瑕給了什麼樣的條件？」

「沒談。」移相哥皺了眉頭，道：「我還沒答應投降，吉思汗的子孫怎麼能管漢人主子。」

都哇遂直接向趙良弼道：「李瑕什麼條件？」

「讓這些兵馬向陛下投降，陛下免你們一死。」

「還有呢？」

「還有，那就要看你們的覺悟了。若真心效忠於陛下，便回到你們的封地，帶著部民臣服。」

「封地？李瑕還想要佔領蒙古嗎？」

「忽必烈能治事中原，陛下為何不能治理蒙古？」

「這樣的話。」都哇抬手一指前方的戰場，問道：「帶著兵馬回去？他們都是草原上的牧民。」

趙良弼搖頭，道：「他們需要留在中原。」

都哇的臉遂變得晴不定，道：「這和戰敗被俘有什麼區別？」

趙良弼道：「你們現在的境和戰敗被俘已經沒有什麼區別了。」

都哇有些生氣，想發作出來，但忍住了。

不管話怎麼說，現在投降還是比戰敗被俘要好得多的，反正李瑕待下嚴苛的名聲早就天下皆知了。

「別和他啰嗦了。」移相哥道，「殺了他突圍回草原吧。」

「要甲，把移相哥大王急了對你沒好。」都哇則出來打圓場。

他們翻下馬在雪地里踱著步、討價還價，像是在閑談一般。

而遠的戰場上不斷有人倒在泊當中，漸漸被雪花覆蓋，命運則還在被那些閑談之人掌控著。

「……」

「李瑕既然想要治理蒙古草原，至也該承認我們的封號和兀魯思。」

都哇還在說著，忽然又有將領奔了過來，這次卻是早已知道這邊在商議投降之事，因此直接趕到移相哥邊，低聲道：「大王，西北方向有支潰兵在沖陣。」

「劉元禮出關城了？」移相哥問道。

他推測劉元禮的兵力應該不算多，若是敢出居庸關，那他未必沒機會奪關退回草原。

但那將領卻應道：「不是，是我們的潰兵。」

「哪個千戶敗了？」

「也不是，好像是乃部的潰兵。」

移相哥忽然聽到有靜從西面傳了過來，忙連拋下趙良弼，快步向高趕去。

他抬起筒，果然見到有潰軍過來。人數卻比他想像中要多得多。

多到讓他驚訝，且越來越驚訝的地步。

視線里，百餘潰兵撞進了陣線，竟然沒有被擋住、沒有被殺倒，開始往裏沖……

不對，不是那些潰兵在往裏沖，而是元軍陣中的士卒在遭遇這些潰兵之後，有人開始轉往後跑。

像是有水流激進了池潭，水雖然是一樣的水，流的方向卻不一樣了。

為什麼會這樣？移相哥不明白，直到有了喊聲傳到他耳中。

「結束這場仗……」

移相哥努力傾耳聽去，終於聽清了他們在喊什麼。

「殺了忽必烈，結束這場仗。」

這讓他到了不可思議，那一向極威的大汗，竟然會遇到這樣的背叛。

而往往就是不可思議之事，才能扭轉那些深固的觀念……

移相哥站在那看了一會，整理好心，轉走向趙良弼。

趙良弼一直就站在那裏，並沒有去看戰場上的形勢，臉上卻還掛著自信的笑容，正在向都哇述說一件發生在不久前的事。

「我軍取大都時聰書記曾親自勸降不花。可惜，不花拒絕了。他卻不知道大唐崛起已勢不可擋，順之則昌，逆之則亡。他不降，自然有別人捆了他投降，把他當踏腳石。大王知道不花後來怎麼樣了嗎？」

移相哥趕來時正聽到了這段話，目再看向都哇以及別的將領們，已是大不相同。

他甚至看到有一名萬戶被對視到之後眼中泛過不自然之，低下了頭。

「要甲。」移相哥開口喚了趙良弼一聲，聲音有些發乾，「先讓戰事停下，我們再談吧……」

~~

戰到午後，雙方軍中都響起了收兵的鳴金之聲。

其後不多久，移相哥的大旗邊豎起了一桿掛著白布的旗幟，搖搖晃晃。

元軍士卒們紛紛垂下手，轉用無神的雙眼看向了那桿白旗。

連替忽必烈收復哈拉和林的宗王移相哥都投降了……

只有在西面的陣型中，潰兵們還在喊著「殺了忽必烈，結束這場仗。」

若離近了聽，便會發現其中有些人的聲音沒有多中氣，像是在哀求前方攔路的元軍。

努桑哈便在這些潰兵之中。

他很幸運，和他有一樣想法的人很多。

忽必烈的主力也已經厭倦了這種綿延不絕的戰爭，竟真的被他們有人讓開、有人轉殺向了九斿白纛所在。

大勢所趨，帶著努桑哈這個孩子也能一路向前沖，終於衝到了九斿白纛之下。

「推倒它！」有人喊道。

努桑哈抬頭看去，莫名地對眼前的大纛到了憤怒，似乎就是它代表著這場殘酷的戰爭。

他要結束它、砍倒它。

用力揮砍彎刀，劈斷了用來固定大纛的繩索。

努桑哈又去劈支撐著大纛的柱子。

有元軍擁上來，揮刀，與他一同劈砍起來。

「篤。」

「篤。」

一刀又一刀，終於，「咔」的一聲，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

努桑哈用力踹了大桿一腳，不停著氣，看著這象著著大蒙古國最高權勢的大纛緩緩倒下。

最後。

「嘭！」

它砸進了積雪之中，積雪飛濺。

大元亡了。

遠，看著這一幕的元軍士卒們沒有驚呼，也沒有慌。反而是如釋重負地拋下了手中的武，摔坐在地上。

他們累了，也夠了，大元亡了就亡了吧。

自吉思汗崛起於漠北六十餘年來，鐵蹄縱橫，強大到無人能敵。但再強大，終究還是有敗亡的一日。

其興也焉，其亡也忽焉。

~~

只是在九斿白纛附近，還有人在面面相覷。

「忽必烈呢？」

「沒看到忽必烈啊。」

「他已經逃了，在那兩支突圍的騎兵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