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5章信徒與王子

唐軍右翼。

主將茅乙兒抬頭看了一眼乃那綉著十字架的旗幟越來越近，招過傳令兵，代道：「去告訴各個統領，別看元軍喊得兇，但騎兵每次奔跑過來並不直接沖陣，是想要嚇我們的陣型，或吸引我們的將士去追他們，都不要中計。該守住陣線的守住，該歇的先歇，下半夜再替，夜還長。」

「喏。」

傳令兵紛紛跑去傳口信，心裏其實覺得將軍有些啰嗦了。

但茅乙兒打仗就是這樣的，什麼事都要反覆代清楚。這些年他守著潼關，但凡有一點疏就有可能讓敵人危及關中，因此養了謹小慎微的習慣。

派人傳令還不夠，茅乙兒還親自登上不同的車，觀察戰場上的形。

他的長相不比軍中別的大將那麼有威嚴，時至今日依舊黝黑，像個農夫，因此士卒們並不害怕他。見他路過，紛紛打起招呼來。

「將軍，怎麼還沒到我們殺敵？」

「那才好，說明敵人還沒衝破前面的防線。」茅乙兒道，「別急，有的是你們殺敵的機會。都放鬆些，別綳太了，保持力，關鍵時候投戰場。」

又往前走了一段，便見一個文正在與幾個校將說話，容也差不多是這意思。

「野戰不比守城。我們以前守潼關，兵力在城頭鋪開，每個人都能打到敵人，但野戰得講陣型。元軍現在聲勢大，其實只派了不到一半的兵力在攻打我們，等到下半夜，我們戰得疲憊了，剩下的騎兵才會開始衝鋒。而且他們現在消耗的都是馬匹的力，到時還能換馬……」

茅乙兒走過去看了一眼，見是自己的軍中參謀，名陳虞之。

陳虞之原是宋國的讀書人，幾年前從江陵輾轉投奔到關中。陸秀夫曾稱讚他才華橫溢，若在宋國必可高中進士，陳虞之卻言只願投恢復中原之大業，因此便被安排到潼關學習理軍中事務，漸漸了茅乙兒的參謀之一。

「將軍。」

「陳先生。」茅乙兒頗客氣地喚了一聲，轉頭便罵了麾下將領們一句，「你們保持力，一個個聽不懂是吧。」

「是我怕將士們太張，跑來多說了幾句，夜戰畢竟不好打。」

陳虞之起，跟著茅乙兒往前走，穿過陣列，走到了離前線最近的一座車，再次觀察著戰場。

只見元軍騎兵正在唐軍的陣列前繞著圈跑，不時放出箭矢。

短兵鋒的有，但並不多。

「右翼的形和正面不一樣，我們的防守力要小得多，可見乃還沒到不計傷亡也要取勝的地步。」

茅乙兒點點頭，目盯著戰場，道：「不怕陳先生笑話，打這仗，我其實也張得不行了。」

陳虞之訝道：「將軍緣何張？」

「對面是蒙古宗王，那可是宗王。」

「將軍櫛風沐雨，鎮守潼關數年使蒙人不能關中一步，戰功赫赫，豈會怕一個紈絝？」

茅乙兒道：「什麼戰功赫赫。我剛從軍的時候，一個蒙軍百夫長都能嚇死我。那年陛下攻都，斬了一個宗王，那可是天大的事，我哪想過有一天要單獨和一個宗王對陣。」

「可在我眼裏，乃本不配與將軍相提並論。」

茅乙兒不答，依舊注視著前線的火，眼神微微閃，其實有些赧然。

陳虞之了陣前一會，又道：「我送將軍一首詩吧？」

「詩？」

茅乙兒一愣，十分奇怪。

他以前逃難的時候、剛為小卒的時候，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得到讀書人的尊重，且對方還要送首詩給自己。

他如今算的上是出人頭地了，但因出卑微，面對旁人時常常容易在心裏把自己的姿態放低。

陳虞之略略沉，正要開口詩。

忽然，前方元軍的號角聲變了調子。

「他們要衝鋒了！」

茅乙兒大喝一聲，下令全軍嚴陣以待。

看來乃的耐心並不多，只襲擾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覺得唐軍已經疲憊了，可以衝鋒了。

元軍終於捨得付出傷亡，衝到唐軍面前，齊齊揮打頭錘。

「把盾牌都舉起！長矛！」

戰況一旦張起來，茅乙兒登時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上那些卑微瞬間消失，終於流出了將軍的霸氣。

「把本將的旗幟豎高些，兄弟們看到敵騎就是撞過來我也不退！」

~~

戰場上的篝火熊熊，將周圍的積雪融化，也照亮了那些趁夜廝殺的士卒。

一輛車被推到了離戰場三百步的地方，乃翻下馬，登上車。

馬薛里吉思也跟了上來，道：「這樣打的話，只怕要損失很多勇士。」

「我的祖父是諸王之中第一個支持忽必烈稱汗的。」乃自顧自地說道，「他的選擇使得東道諸王有了更大的權力。你知道嗎？每一次汗位之爭，我祖父都選中了對的人。」

「天主庇佑。」

「但我們做不到每一次都選對，汗位之爭太頻繁了。」乃道：「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在忽必烈與李瑕之間我只能選忽必烈。好在只要贏了，我會代替移相哥為最有權勢的宗王。」

說完，他有些張兮兮地湊近了馬薛里吉思的臉，又道：「李瑕說十一月初三總攻，那最晚到天亮之時，唐軍一定會全軍趕到戰場。我們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取勝，為我祈禱，法師。」

「我會將大王的告解傳達給天主。」

馬薛里吉思馬上便劃了十字，閉上眼開始禱告。

見此形，乃便心安了許多。

在他頭上，綉著十字架的旗飄揚著，彷彿他是帶著上蒼的旨意來擊敗罪孽滔天的敵人。

~~

大都城北。

張玨拿出一張圖紙又仔細看了一會，眼神中出沉思之。

良久，渾是的劉金鎖趕來，道：「大帥，趁夜攻破這大都城吧！聽說陛下已經在與忽必烈決戰了，我們得快點殺過去。」

「你聽誰說的？」

劉金鎖撓了撓頭，道：「明顯城裏的騎兵了很多。而且陛下說了，十一月三日總攻忽必烈。」

「別急。」

「那大帥在想什麼？」

張玨道：「我在想，前方多了一堵城牆。」

那是元大都城中偏北的位置，有一道土牆，把整個城池分了「日」字，正好擋住了唐軍的去路。

「這城牆不是一直在那嗎？」劉金鎖道，「我一進城就看到了。」

「但圖紙上沒有。」

劉金鎖探頭看了看張玨手中的圖紙，道：「那不是很簡單嗎？張的圖紙上沒有，可見這堵牆是後面建的。」

張玨道：「誰建的？建了多久？是以何法建造？」

「這重要嗎？我們要是攻不過去，就從城裏繞出去襲忽必烈。要是能攻過去，我願第一個衝鋒，炸了它。」

「等等。」

「等什麼？」

「等消息。」

「什麼消息？」

「這土牆誰建的，建了多久。」

劉金鎖不由重重一拍腦袋，心中暗想也許自己真是個大傻子。

~~

大都城南。

那木罕大步走進汗帳，目看向那個屬於忽必烈的位置。

他想了想，最後走上前，緩緩坐了下來。

莫名有了一種舒坦又安心的覺，他不由閉上眼，嘆息了一聲。

如今忽必烈已出城迎戰李瑕，卻命他守著大都城。在他看來，這正是忽必烈有意把汗位傳給他的明證。

待聽到帳外傳來了腳步聲，那木罕才站起，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才坐定，已有幾個元軍將領趕了進來。

「大王。」

「唐軍攻到哪裏了？」那木罕冷著臉問道。

賀仁傑應道：「我們已經把唐軍攔在新牆外面。」

那木罕道：「記住，在父汗擊敗李瑕之前。不能讓張玨占城，也不能讓他去支援李瑕。繼續守，隨時來報。」

「是。」

「你們幾個先下去。」

那木罕指了指帳中的漢軍將領。

等他們都退下去，帳中便只剩下蒙古人，那木罕起將他們聚到自己面前，開口，聲音低了許多，顯得有些神。

「你們有沒有想過，唐軍為什麼能那麼快就攻破安貞門？」

「因為他們有火？」

「他們對城門、城樓、駐兵的各個位置都很清楚，所以才能在炸了城門之後及時趕到關鍵位置。」

「那是張給了李瑕大都城的圖紙？」

「不止。」那木罕道：「城中一定還有人在配合唐軍。」

「大王是說誰？」

「不知道，但一定就在那些漢臣當中，很可能還不止一個。父汗臨行前告訴我，只要發現不妥，立即誅殺叛徒。」

帳中眾人都吃了一驚。

「可是，大汗的意思……」

「父汗也已經信不過他們了，所以把他們全都聚在中書省。」

其實忽必烈的意思是，如果這一仗戰敗終究還是要退回草原的，那些漢臣自然不能再留給李瑕，到時無非是若能帶便帶，若不能帶便殺了。

既然有了這個意思，那木罕便不懼手殺人，為爭汗位提前掃除障礙。

他眼神中寒一閃，道：「現在大敵就在眼前，已經沒有時間慢慢地去篩查了。依我的意思，該把那些漢臣全都殺，以絕禍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