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4章一步之遙

天雖然還沒暗下來，唐軍營地里已點起了篝火。

這能給士卒們一種馬上就要天黑的覺。

今日唐軍在守，會覺得只要咬一咬牙就能撐到天黑。而元軍主攻，一旦覺得天黑只會想到「今天攻不下了」。

甚至，營地中央已經支起了鍋，開始造飯，有一部分唐軍正在匆匆進食，準備替換那些還在鏖戰的同袍。

忽聽得有哨聲響起。

「元騎繞到後方了！」

很快，中軍大帳前的令旗便搖擺起來。

孔仙按著刀大步出了帳篷，吼道：「都吃飽、歇夠了沒有？！能不能再戰了？！」

「能！」

「戰、戰！」

士卒們連忙把糧食往裏塞了，還沒完全咽下去就響應起來，聲音含糊不清。

「走！」

孔仙這支兵力昨夜還在攻文明門，傷亡最重，今日又一路撤到這裏。此時才剛剛收治了傷員、略作休息，馬上便列陣，準備迎擊繞到後方來的元軍。

「大帥，傷裹了？」

「裹了。」孔仙道：「你們知道剛才陛下與我說什麼嗎？」

「嘿，大帥這不說笑嗎，那我們哪能知道呀。」

孔仙腳下步伐不減，回頭用下指了指北面那桿安的將旗，譏笑道：「什麼臭未乾的小畜生，也想殺到陛下跟前。」

「陛下是這麼說的？」

「那不是。陛下說，『孔卿當年率將士守蜀，利鏃穿骨，鐵刃面，填岷江兩岸，滿雲頂之城，雖艱難險厄尚能破虜，今慮安一小兒哉？』」

「大帥，什麼意思啊？」

孔仙本是文出，卻領兵快二十年了，說話時既能文縐縐地把李瑕的原話修飾一下，也能時不時罵幾句口。

「安一個滴滴小兒，與我們戰軍的蜀中男兒怎麼比？別鳥他，陛下就是故意放他進來吞掉的。我們守後面就行。」

「那攻後面的又是哪個？」

「兀古帶，一個蒙古宗王。」孔仙道：「也是個滴滴的廢。」

~~

大帳中，孔仙奉命離開之後，張移著地圖上的兵棋，道：「忽必烈下本錢了。」

這指的是忽必烈把大軍都派上來，那顯然是不打算戰到一半退兵。

李瑕不想讓忽必烈退回草原，見此形稍安心了些。

「北伐以來，他一直在收兵力。今日終於肯把陣線拉長一點點了。」

「陛下給了他一個機會，他便也給陛下一個擊敗他的機會。」

「朕給他的是假象。」李瑕看向霍小蓮，道：「去把安的人頭拿來，天黑之前，讓元軍看到安的旗幟倒下。」

「喏。」

霍小蓮二話不說便領命而去。

張卻是須道：「與陛下打個賭如何？老臣賭霍將軍去晚了。」

「賈文備能戰嗎？」

此時圍攻安的正是張麾下的賈文備部，故而李瑕有此一問。

「必然比安能戰得多。」張道：「這些蒙古勛貴早已不打仗了，這前二三十年的仗都是漢軍在打的。」

李瑕目又落回了地圖上，對誰能殲滅安之事並不是太在乎。

之前蒙元國力強盛，世人多稱讚忽必烈用人不拘一格，慧眼拔擢十三歲的安。

但在賀蘭山之戰真見識過這些怯薛將領的戰力之後，李瑕便明白了，忽必烈用安、玉昔帖木兒、伯等等這些人，本就不是什麼慧眼識珠，而是出於不自信。

忽必烈對自己這個「大汗」之名不自信。

他爭大汗時並不名正言順，蒙古開國四傑家族擔任怯薛長的兵馬都歸了阿里不哥，所以才從四傑的家族裏挑出與自己最親近的幾個孩子委以重任。這是為了向蒙古人表明四傑支持他。

同理，一見伯就拔擢為相，是為了表明旭烈兀對他的支持。

至於這些人的才能如何？

在李瑕看來，大部分都是風口上的豬罷了。

現在，他要讓這風停下，看看有幾人掉下來。

~~

安瞪大了眼，看到李瑕的大帳越來越近。

「殺過去！」

他嘶聲大喊著，但並未再親自衝鋒，而是親自舉著自己的將旗。

他要在天黑之前把這桿將旗推到李瑕面前，或者得李瑕向後移營。

這樣一來，元軍就能夠士氣大振，將士們就會明白離大勝就只有一步之遙，等到天黑時也不會泄氣。

哪怕挑燈夜戰，也要在唐軍增兵之前殲滅李瑕的中軍。

「殺他們！」

前方忽然響起了唐軍將領的大喝。

隨即箭矢便如雨落。

「安！」有唐軍用蒙語大喊道：「你已經中計了，我們故意放你陣，好包圍伱。你已經第二次被俘了，要是還不投降，不會再有第三次機會。」

「中計了？」

元軍不由驚慌。

「你們小瞧我了！」安吼道：「放我陣包圍我？好啊，這會是你們犯的最大的錯誤。」

他力將手中的將旗舉得更高。

「勇士們！我們離李瑕只有不到兩百步，到了由我們帶來大勝的時候了，殺啊！」

他吶喊一聲，向前猛衝。

「殺啊！」

敢死隊紛紛跟上。

一步，兩步……

安跑時不斷從他的手臂上流出來，他到力竭，到要扶不住那旗桿了。

但想必當年木華黎親自衝鋒時只會比這還要艱難。

憑什麼在釣魚城宋軍能斬殺蒙哥汗，憑什麼李瑕能創造出一個又一個奇跡。

今天就該到他安了，因為木華黎與吉思汗在長生天上看著。

二十步，二十一步……

~~

安的將旗還在前移，離李瑕的龍旗越來越近。

這畫面落在忽必烈眼中，連忽必烈也有些震驚。

他沒想到，安這個孩子有這般堅毅，竟真能衝到離李瑕這麼近的地方。

元軍中已有許多人歡呼了起來。

士氣高漲。

那麼……

忽必烈再次看了看天，反而開始期待天早點黑下來。

既然安還在前進那在天黑之前，他的旗幟沒有倒下，勇士們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安還在向李瑕衝鋒。

士卒們的信心很重要。

~~

右翼戰場上，乃抬起筒，喃喃道：「他該殺李瑕。」

「大王，安殺不了李瑕。」

「但他可以讓雙方士卒都以為他殺了李瑕。」乃神有些嘲諷，道：「看來，我小瞧了他。」

不得不說今日安有些讓乃刮目相看了。

戰場上一旦有友軍給了驚喜，這種激勵作用十分不凡，讓人到勝利的希似乎大了些。

乃當即下令道：「吹號，衝鋒！」

「哞……」

綉著十字的大旗也在往前，以牽制唐軍，為友軍創造更大的機會。

~~

二十七步，二十八步……

一顆手雷落在安面前。

「嘭！」

慘聲傳來，卻是有幾名元軍士卒擋在了安面前，被炸倒在地。

有細碎的鐵片釘進了安臉上，打得他滿臉是。

「攔住他們！」

「快！攔住他們……」

前方，唐軍不停在大喊著。

安卻是獰笑不已，繼續往前。

天就快要黑了，他雖然沒能真的破陣沖踏進李瑕的大帳，卻打了唐軍的計謀。

顯然，這一戰他打得比唐軍預料中好，越是如此，唐軍士卒越容易吃驚，就越容易出錯。

反之，他則會更自信、更冷靜。

安已經能夠冷靜地判斷出唐軍的佈置，是把川蜀、關中來的兵力安排在前線，靠近大帳的則是河北的漢軍降兵。

而漢軍降兵的戰力顯然要弱上一些。

這就是李瑕的第一個疏忽……

「噗。」

前方忽然有長矛斜斜地刺過來，恰是刺人嚨的角度。

同時有唐軍將領大喝道：「陣型了！幾年沒打仗連殺人都不會了嗎？不許退，齊刺！」

「刺！」

「噗噗噗噗噗噗。」

安瞇著眼看去，只看賈文備策馬趕到陣前，正在揮鞭大喝。

唐軍則重新調整了一些陣列。

「殺過去！」

「刺。」

沒有再拋手雷，沒有再放箭，也不再大喊大。唐軍冷靜下來做了調整，只不過是排得更整齊了些，進攻更一致了些，氣氛更平靜了些。

但，竟是簡簡單單就攔住了這些元軍敢死隊的去路。

長矛以準確的角度刺進嚨，每次都是一排同時刺來，元軍士卒想要揮刀去擋也來不及。

「殺了他……」

安還在吶喊，「噗」的一聲，嚨被開了口，聲音便了風。

他還想努力撐住手中的大旗，卻已止不住它緩緩倒下去。

抬眼看天，天竟還沒有完全黑下。

但至，他向大汗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木華黎的子孫，沒有背叛大蒙古國……

「噗。」

又是一陣悶響，更多的倒在地上。

賈文備策馬上前，一腳踹倒那還在搖晃的將旗，抬刀斬下安的頭顱，自語著罵了一句。

「沖了三十步，還狂得沒邊了……廢。」

~~

「吁！」

乃猛地勒住了韁繩，再次掏出筒向前方看去，發現僅僅幾息的工夫，安的旗幟竟已倒了下去。

「額秀特，這麼快？」

偏偏乃已下令衝鋒他遂移筒看向忽必烈的方向，心中思量忽必烈還打不打算夜戰。

沒多久，便聽得北面的號角越來越響，正是繼續夜戰的命令。

「別不是忽必烈故意的騙我下令衝鋒。」乃心想道。

再一想，連安都能差點殺穿李瑕中軍，他咬了咬牙，心一狠，還是繼續向前衝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