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瘋了。

這一瞬間，所有聽見他這話的人，包括陸錦惜，腦子裏都隻冒出這念頭來。

看著他的目，也多了一種難以相信！

這是什麽時候？

兩國議和，才舉行完了議和大典啊！

皇帝前腳才宣讀了和書，他後腳就持了一桿槍攔在宮門前，打臉都不帶這麽快的！

沒怎麽見過刀槍鮮的文臣們，眼見著這場麵，隻覺得腦子裏“嗡”地一聲，幾乎立刻就要倒下去。

便是那些個才出來的武將，大半也都看傻了眼。

他們是對議和頗有微詞，可如今事已經了定局，眼下這麽大膽折騰，著實是有些找死了。

複原職的九門提督劉進，素來與方行好，這時候也是滿麵的驚詫。

看樣子，是對這突發的況毫不知。

匈奴來的使臣，大多都會漢話。

且即便是不會，方行這架勢，還用得著說？

分明就是要找事！

一時之間，氣氛便變得激憤了起來。

唯獨方行沒看旁人一眼，就這麽定定地注視著霍爾頓，又朗盛問了一句：“敢是不敢？”

沒有人能得住這般的挑釁！

更不用說是霍爾頓這樣自認的漢子。

他雖是的確十分僥幸地從薛況手中逃了一命走，可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運氣難道就不是實力了嗎？

“不敢？”

霍爾頓也不是什麽好惹的善茬兒，抬手一自己臉上那一道長長的、猙獰的傷疤，狠勁兒就上來了，直接將刀一拔！

“老子有什麽不敢！來戰！”

“當！”

彎彎的匈奴刀化作一道疾電，立刻朝著方行攻去！

宮門附近圍觀的人全都嚇了一跳，膽小者甚至都驚了一聲，一下子慌慌忙忙地朝著周圍退開。

以方行和霍爾頓為中心，立刻就散開了一個還算寬闊的圈子。

但這隻是對尋常人而言。

對習武之人來說，宮門這麽狹窄的一個地方，哪裏又能施展得開拳腳？

越是開闊的地方，打起來越是靈活，越是大開大合；可越是狹窄的地方，打起來就越是束手束腳，相應地也更考驗人——

越狹窄，越兇險！

陸錦惜來得比較遲，所以站在外麵一些的位置，看的是目瞪口呆。

隻這眨了兩三眼的功夫裏，兩人兵相已經數十次！

金石聲震，火花四濺！

“愣著幹什麽？還不趕上去攔著！”

一旁的永寧長公主氣得咬牙，心裏也沒預料到事態發展竟會這般地快，說打起來就打起來了，半點不給人留下反應的時間。

這一時間，隻厲聲向左右侍衛喝道。

份尊貴又特殊，在宮裏麵說話是很管用的，即便是守宮門的侍衛們，也沒一個不知道。

眼下發令，自是誰都不敢不聽。

可真到要上了，才會發現眼下這局麵，本不是他們想攔就能攔得住的。

方行一白袍瀟灑，揮舞起那槍來卻是殺機畢。

一抬一掃，皆是凜冽！

霍爾頓勉強也能算得上一員猛將，即便是麵對著方行，也半點沒怯，攻勢狂猛！

疾風掃落葉，驚雷劈長空！

這二人之間頃刻已戰了一團，哪裏在乎旁人？

無數趕來的侍衛，手持長戟，可站在旁邊跟隨著二人移，竟是半點阻攔他們的空隙都找不到！

攔？

一個是當初為大夏立下過赫赫戰功的方大人，一個是代表匈奴前來談和的匈奴使臣。

功攔下倒也罷了，若不功呢？

要傷了摔了，磕了了，誰來擔待？

所以比起激戰正酣的那兩人，一幹本應該奉命上前阻攔的侍衛，反倒顯得畏首畏尾。

偏偏那兩人，尤其是方行，都聽到了永寧長公主的嗬斥，卻全當了耳旁風！

——照打不誤！

猖狂，這是真猖狂啊！

不大臣都看了個心驚膽戰，一連朝著外麵挪，生怕刀槍無眼，傷了自己。

永寧長公主氣得臉都變了。

一旁的當朝太師顧承謙和當朝太傅衛秉乾，震驚之餘，卻是有些麵複雜，既沒有太大的震怒，也沒有開口勸說。

陸錦惜是覺得方行這人很邪，敢挑在這個當口上搞事，很有一種不知死活的執拗勁兒。

又或者可以說，目中無人。

隻不過，這麽看了一圈下來，忽然就覺得不很對勁：好像，缺了一個應該看到的人？

先前議和大典上還看到了顧覺非，可現在怎麽反倒沒人了？

場上有場的規矩。

似位較低的員，即便是離宴，也得要等上麵的大人們走了之後才能跟著走。

這時候，老太師和老太傅都在，沒道理顧覺非不在啊。

他八麵玲瓏，做事極有錯。

像這種連陸錦惜都知道的細節，他沒道理會忽略。

腦海中這念頭閃過，陸錦惜的目在場中戰在一起、近乎以命相搏的兩人上晃了一圈，幾乎是下意識地便朝著後看去。

於是瞳孔猛地一！

還真被猜著了！

顧覺非不但沒走，這時候竟然跟慶安帝蕭徹走在一起，一前一後，一副君臣和樂模樣。

大約是太監們已經將宮門口的事報了過去，皇帝竟帶著一幹人等浩浩地從宮殿那頭走來。

顧覺非就在他後一些。

一文補服襯得他一清雅，雖是有火燒眉的事發生，可他麵從容鎮定，仿佛半點沒放在心上。

陸錦惜半點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跟皇帝走在了一起。

要知道，才剛從養心殿出來沒多久。彼時殿中隻有慶安帝蕭徹本人和永寧長公主兩人。

這一會兒的時間裏，顧覺非就出現在了皇帝的邊……

剛才，在跟皇帝說話的時候，這一位顧大公子又在何呢？

人都傳顧覺非與皇帝不淺……

果真是不假。

到底怕自己探尋的目暴太多，隻打量了一眼便迅速地收回，轉而看向了場中。

“當！”

“當！”

“砰！”

……

霍爾頓的匈奴刀是飲過的，且本極重，加上他本人力大無窮，用來劈砍的時候格外順手。

他毫不猶豫地進攻著。

可方行也不是什麽吃素的。

正所謂是一寸長一寸強，他雖年輕氣盛，可勇猛武功上能比他強的人實在菱角。

兼之曾在薛況麾下，立下赫赫戰功。

方行早不怯什麽大場麵了，即便萬軍陣中也能冷靜自持，用頭腦去分析自己的境，以得出下一步的行計劃。

打架，當然也一樣！

長槍揮舞猶如銀龍，在他有力的手掌中映轉了漫天的暮。金紅的芒灑落了他滿，是這一白袍，就能引得無數名門淑盡心折了。

鑲嵌著寶石的匈奴刀當頭劈來，藏著幾分冷意的刀鋒，頃刻之間就到了眼前！

方行不慌不忙，直接一個仰！

竟然是在這險之又險的一瞬間將這一刀暫時避過，隨後長槍從旁橫掃，挾有千鈞之勢，如一卷狂風般撞向霍爾頓！

都是戰場上過手的，霍爾頓哪裏能不清楚這一槍的厲害？

覺到這一槍過來，他心都忽然冷了半截。

若是被其掃中，即便不死也會落下個半殘，對一個半生征戰沙場的人來說，絕對是生不如死！

分明是他刀先出，可方行槍更長啊！

這電石火之間，霍爾頓竟然無法判斷到底會是自己的刀先砍中方行，還是方行的槍先掃中自己。

可是他抬起頭來，隻看見了方行那一雙微微染上幾分沙場腥氣的眼……

方行竟然在笑！

他這個年紀的小將，一白袍馳騁沙場，上陣殺敵，手下從不留，自是英姿颯爽。

可在當年的匈奴軍隊裏，他卻是個真正的魔鬼。

上陣時一白袍，鳴金收兵時盡是染！

薛況運籌帷幄，雖也殺人，可遠沒有他狠，遠沒有他多！

當年他方行的名字，他這一白袍，在所有匈奴的軍士眼底心間，都是一抹不幹淨的雲，一片揮不走的噩夢！

是的。

方行從來都是個瘋子！

戰爭好不容易結束，霍爾頓雖正當壯年，可真要他再上場打仗也不願意了。

沒有人喜歡戰爭。

匈奴人固然曾侵略大夏，可戰的那些年，匈奴又何嚐不是民不聊生？

在目與方行對上的那個瞬間，霍爾頓就知道這瘋子可能存了想跟自己同歸於盡的想法，更覺得對方對自己的速度十分自信……

於是，有那麽一瞬間的猶豫。

一切的變化，也不過都在這一瞬間！

方行便是一條獵豹，一頭猛虎，在霍爾頓心生猶豫的那個剎那，便敏銳地看破！

而這，也正在他謀算之中。

大敵當前，分心是大忌，猶豫更是大忌之中的大忌！

霍爾頓曾數次敗在他手下，心中又怎能沒有影？

這一刻，方行陡然一聲笑。

虯結的手臂猛地一震，竟是在霍爾頓將退未退的瞬間加快了速度，同時借著後仰之勢旋而起！

“呼！”

銀的長槍一桿，帶起風聲呼嘯，將霍爾頓得朝著左側退去。

可方行早料到他行方向一般，已騰至半空的左，直接淩空撞了過去！

“砰！”

竟是淩厲的一腳將霍爾頓踹得向後翻倒！

之軀與之軀撞擊時的悶響，驚得人脈賁張，又頭皮發麻！

霍爾頓又驚又怒，幾乎是在被踹倒的瞬間就明白自己中了方行的“攻心之計”。

若他不退，兩人的勝負也不過就是五五之間。

可因為先前戰的經驗，還有他對方行此人的了解，在那電石火的一刻，他無法相信自己能更快地擊倒方行，所以選擇了退卻！

這一退，便正好退方行局中！

他等的就是他退！

長槍利，攻勢剛猛！

一旦打開了一個缺口，便如洪水決堤一般崩毀。

霍爾頓本找不到任何一個翻盤的機會，更不用說此刻麵對的對手是在戰場上力求一擊必殺的方行了！

當年被他逃走，大約是對方從軍生涯裏最耿耿於懷的一道敗筆。

所以到了此時此刻，方行又怎麽可能再給他任何一點機會？

趁勝追擊！

抬刀擋刀！

揮拳擋拳！

方行的作之間著一種冷靜的行雲流水，可麵上那細微的神態裏卻依舊是邪肆又狂放。

矛盾的氣質，在他高高握長槍的一刻，達到極致！

然後隨著那迅速落下的槍影轟然墜地！

“轟！”

霍爾頓魁梧的軀猶如小山一般，傾頹倒塌。

可還不待地麵上的灰塵濺起，一道銀電掣的槍影便如天降的一道驚雷，竟生生將這滿地灰塵下！

“突！”

恐怖的穿聲猶如刺破他耳一般，在他耳旁響起。冰冷的槍鋒，沿著霍爾頓的臉廓落下，在上麵留下一道深深的痕！

隻差那麽一，就會穿他整個腦袋！

霍爾頓毫不懷疑，以這一桿銀i槍的重量和方行將這一槍刺下時候的力量，足以將他整顆頭顱搗爛！

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

猶如搗爛一隻西瓜！

冷汗瞬間冒了滿。

他驚與憤怒的心都還沒來得及從心底深醞釀出來，一抬眸就已經看見了依舊握著槍柄的方行。

白袍不染塵，邪肆放曠，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

然後便如同垂憐一隻螻蟻一般，慢慢地俯，角一扯，是充滿腥與殺戮的笑容。

可那魔鬼一樣的聲音，隻有霍爾頓能聽見。

“但願你匈奴乃是真心議和吧。否則他日再打起來，沒了薛況，到我方某人領兵……”

他聲音略略一頓，一雙微冷的眼眸，猶帶著三分戾氣，七分狂氣。

像是黑暗裏擇人而噬的野，又像是荒野裏因聞著腥氣而徘徊的孤狼。

“屆時，必讓大夏鐵蹄踏遍平大漠，你匈奴流河，寸草不生！”

“……”

霍爾頓心裏麵冒著寒氣，腦袋旁邊就著方行的長槍，聽得抖，卻偏偏一不敢。

可方行卻像是什麽出格的事都沒做，什麽狠辣的話都沒說一般，桀驁的眉梢微微一挑，就直接將槍一拔，笑了一聲。

“承讓了。”

他退了一步，一副彬彬有禮模樣，還順勢一擺手，竟向匈奴這一幹使臣包括還躺在地上的霍爾頓，比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議和這等大事，怎敢造次？方才不過技想與霍爾頓將軍切磋切磋，如今切磋已畢。諸位使臣，請——”

方才說什麽“打得過就讓你們走打不過給老子走別的門”的話，敢全是狗屁！

方行臉上掛著笑，渾然忘了自己說過一般！

那姿態，超然又傲岸，看得所有人都傻了眼，甭說是還躺在地上一時沒爬起來的霍爾頓了，就是本朝的大臣都看得一陣眩暈。

陸錦惜更是生出一種頭一回認識了方行這人的覺，眼見此人持槍而立，分明才鬧過事卻一副沒事兒人模樣，竟生生覺出了一混不吝的風采。

他分明……

本沒在乎這場上的名利紛爭，從頭到尾，就圖活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