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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夜行》 第三十四章 曖昧的雨

楊家主人經常出門在外,府上的下人早已習慣了,小荻一早起,給爺梳洗打扮,準備換洗和各種旅途用,裝了滿滿一個大馬包,最後又給他袋中塞一疊寶鈔,細致,像一個溫的小妻子,平時燥燥的樣子全然不見了。 彭梓祺也準備了自己的東西,扮男裝,有些使用的東西不宜被人看見,所以只能自己手、自力更生,也裝了一個馬包,人提出去綁在馬背上,一切準備停當,夏潯和彭梓祺便告別家人,出了府門。

平素楊文軒出門,都隻帶一個伴當,這一次也不例外,只不過以前是楊文軒帶著張十三,這一次是夏潯帶著彭梓祺。兩人離開府邸,先去了一趟知府衙門,夏潯見到馮總旗後,隻說王爺急於斂財,要他馬上聯系貨源,至於那開礦采金之計等他回來就會獻上。

馮總旗算算行程,來回最多一個月的時間,便點了點頭,又囑咐道:“你去吧,我告訴你的那個人,本也沒有和他打過道,不過消息來源絕對準確,你找到他之後,只須按我所說的方法與他取得聯系,他自會著手幫你聯系貨源。”

那位谷縣商人,夏潯已認定了必然也是錦衛中人,這麼龐大而嚴的一個間諜組織,諜們之間沒有橫向聯系、彼此毫不知,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他倒不認為馮總旗對他有所瞞。當下隨口答應一聲道:“是,小人明白,彭公子還在外面候著,小人不便久耽,這就告辭了。”

馮西輝臉上微微出古怪的神氣:“這小子與那位彭姑娘朝夕相,居然還沒看出對方是扮男裝麼?”口中卻道:“好,雖說那彭公子武藝了得,不過一路還是小心為上。你放心,府這邊沒有放松,三班六房的捕頭,都在緝捕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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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潯答應著,由馮西輝親自送出府衙,與彭梓祺扳鞍上馬,揚鞭而去。

“你要見的那個人什麼名字,是做什麼生意的,能讓你楊公子不辭路遠,看來這筆生意利潤厚呀。”

二人離開青州一路西行,已經走了幾天,幾天下來,二人同日久,厭漸去,趕路沉悶時,彭梓祺也會主和他聊天了。

“那個人……”

夏潯臉上出了古怪的神氣:“那個人生意做的很雜,在谷縣很有能力,他……西門慶……”

第一次聽馮西輝說出要他聯絡的人時,夏潯就嚇了一跳,當時強自保持鎮定,才沒在馮西輝面前出異樣的神。西門慶,而且是谷縣商人,這巧合也強大了吧?還是說施耐庵施大爺懶,寫《水滸傳》時隨手把他聽來的一些人塞進小說裡跑龍套了?說不定還真是這麼回事兒,好象施耐庵就是元末明初的人。

既然有西門慶,不知會不會有潘金蓮、武大郎和李瓶兒……,呵呵,這趟出行還是很人期待的。

彭梓祺見他不說要和那西門慶合作什麼生意,也沒有多做追問,做大生意的人很事事循規蹈矩,有些不好向人的穩也屬正常,卻沒有發覺,以往只要夏潯稍古怪、稍顯猶豫,就會馬上想到人這方面去,可是自從跟在夏潯邊,就沒見過他在這方面有過任何不堪的行為,對他的觀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了轉變。

抬頭看看天,此時已是傍晚,天沉,鉛雲如墨,空氣也沉悶,看樣子將有大雨,便道:“走快些吧,不要吝於馬力了,看這樣子,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夏潯瞧瞧天

便也揮鞭加快了速度,二人趕慢趕,剛剛進了臺縣城,瓢潑大雨便傾盆而下,二人無奈隻得到民居屋簷下避雨。 打開馬包看了看,夏潯馬包裡有一把傘,而彭梓祺出遠門的經驗得可憐,本沒有準備雨。風吹雨,斜斜吹落,若是打傘,在這樣的大雨中估計行不多遠也要全了,夏潯苦著臉道:“這下遭了,看這形,一時半晌是停不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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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梓祺沒好氣地道:“還用你說,現在怎麼辦?”

夏潯苦笑道:“還能怎麼辦,你看著馬匹,我去找客棧,找到了客棧借了蓑再來接你。”

彭梓祺道:“大雨茫茫,無人問路,天這麼晚了,你得轉悠到什麼時候才找得到客棧。”

夏潯攤開雙手,無奈地道:“那你有何高見啊,馬兒能站著睡覺,要不咱們倆也在屋簷底下湊合一宿?”

彭梓祺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嘀咕道:“誰跟你湊和?”

一轉,便叩起了房門,應門的是一個老頭子,耳朵有點背,外面大雨傾盆,老頭子攏著耳朵聽彭梓祺大聲說了半天,才咧開掉了牙齒的一笑,大聲說道:“哦,哦哦,有地方,有地方,我兒陪媳婦回娘家去了,家裡就老漢一個人兒。”

彭梓祺得意地瞟了夏潯一眼,對老頭兒大聲道:“老人家,我們兩人想在你家借宿一晚,可以嗎?”

老頭兒巍巍地道:“哦哦,這麼大的雨,我看你們也沒地兒去。想在我家借宿一晚,啊,不過只有一間房,嗎?”

“這個……”彭梓祺略一猶豫,夏潯立即上前一步,大聲道:“啊,多謝老人家啦。”

彭梓祺狠狠瞪了他一眼,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推,隻得氣鼓鼓地站在一旁。

“哦,好好好,那兩位小哥兒就進來吧。”老漢說著客氣話兒,卻仍站在門口,臉上帶著神莫測的笑容,一如蒙娜麗莎的微笑,夏潯有些莫名其妙,彭梓祺在一旁惡狠狠地道:“給錢!”

夏潯恍然大悟,忙從袋中出幾張寶鈔來,正想辨認面額,彭梓祺已一把搶過去,統統塞到了老漢手中,然後報復似地睨了他一眼,讓夏潯哭笑不得。老漢大喜,連忙閃將他們讓進屋去,老漢湊到桌前就著燈將那寶鈔面額看看清楚,再轉時,那張臉已經從達芬奇的“蒙娜麗莎”變了梵高的“向日葵”,笑得無比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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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呵呵,兩位小哥兒,一會兒老漢就給你們拾掇拾掇房間,家裡有現的飯菜,也給你們熱熱。不過……,老漢是本份人家,可不敢胡收容份不明的人,你們的路引籍證,還須拿出來驗看一下……”

彭梓祺掏出巡檢司給開出的路引,夏潯則拿出了學政頒發的秀才份證明,秀才功名不是永久不變的,考中秀才的人每三年歲考一次,考的最不好的人會革去秀才功名,而楊文軒剛剛考中秀才一年,這證件自然是有效的。有這秀才份,按大明律法,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巡遊天下,並不需要各地巡檢司一一核準。

那老漢在燈下驗過了證件路條的印花押,又還給他們,熱地道:“哎喲,這位還是諸生老爺,失敬失敬,諸生老爺能借宿我家,那是小老兒的大福氣。”

老頭用袖子蹭了蹭椅子,殷勤地道:“諸生老爺,您坐,那位小哥兒,牆旮旯有個凳子,歇歇乏兒吧。”說著轉向夏潯,又殷勤致致地道:“小老兒家剛剛辦過喜事,我那兒子親才三天,今兒跟媳婦兒回門,正好房間空著。老漢去把他們小兩口兒的房間收拾收拾,給你們換套新被褥子……”

老漢嘮叼著一掀門簾進了右屋,夏潯手,在桌邊大模大樣地坐下,看看坐在牆角的彭梓祺,笑地道:“啊哈,新郎新娘的房間啊,這可好,也能沾點兒喜氣了。”

彭梓祺乜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心道:“想跟本姑娘同房,得你,咱們走著瞧,哼!”

夏潯也不見外,自己斟了杯冷茶,慢慢喝著,彭梓祺氣鼓鼓地起,又走出了門去,把馬兒在廊下拴好,又去卸馬包和馬鞍,夏潯見了一拍額頭,忙也趕出去和一塊兒卸馬。彭梓祺有些詫異地瞟了他一眼,沒想到這位大爺居然還肯手乾這種活兒。那些有功名的讀書人是見識過的,一個個指點江山高談闊論,以天下為己任的德,可真要他們手做一點事,就好象奇恥大辱似的,這楊旭倒是一個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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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卸了馬包抱進房中,又把兩馬鞍解下,放到了堂屋門後,彭梓祺又從馬包中取出些豆餅,掰碎了喂馬料,這邊忙活完了,老漢也把兒子兒媳的房間收拾好了,走出來笑瞇瞇地道:“老漢去給你們熱熱飯菜,家裡現的,你兩位先就和一口……”

夜深了,雨還在下。

老漢回房了,夏潯和彭梓祺端著燈,肩並著肩,神氣古怪地邁進了新房。

雖說老漢已經收拾過了,房間裡仍然充滿喜氣,紅的雙喜字兒,紅的窗紙、紅的被面兒,將一間小屋映得紅通通的,兩個人的臉便也因此映上了一層緋紅。

彭梓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打量著這間新房。

夏潯看看炕上那並排放著的兩個枕頭,掌笑道:“幸虧彭公子聰明啊,哈哈哈,要不然我現在還頂風冒雨地滿大街轉悠呢。”

彭梓祺咬了咬櫻,櫻淺淺的雖沒咬紅,卻也滋潤潤的,在燈下微微閃爍著人的:“我不習慣和人睡在一起。”

夏潯道:“只是遷就一晚嘛。”

彭梓祺冷冷地看著他,冷冷地不語,一張俏面如霜。

夏潯手,又故意問道:“你睡裡邊,還是外邊?”

彭梓祺的小臉就像雨後的桃花,綻放出了兩抹嫣紅,有些,有些惱,還有些……不自在。

夏潯乾咳一聲,改口道:“那麼你睡床上,還是地上?”

彭梓祺橫了他一眼,眉眼間自有一嗔,很是看。只不過……,只不過那修長的五指,正一地搭在刀柄上,然後慢慢握,一凜凜殺氣慢慢升起。

夏潯馬上鼻子,乾笑道:“我看,我還是去堂屋地上湊和一晚好了。”

彭梓祺下微揚,仰視屋頂,做不屑與之言狀。

夏大爺抱著一套被褥枕頭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道:“今兒下雨,天有些涼,晚上記得蓋被子。”

彭梓祺被他異常溫的語氣而弄愣了,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夏潯又道:“睡覺不要蹬被子,還有,不要開窗,今兒有風,會往裡邊潲雨的。”

彭梓祺被他關懷得汗都豎起來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還用你關照?出去吧。”

夏潯一本正經地點頭:“嗯,還有啊,晚上要起夜的話,聲音小一點,人家有點靜就睡不著的……”

他還沒說完,一個枕頭便迎面飛來,夏潯飛快地逃出去,竊笑著在地上鋪開被褥。

閑來無事逗逗這個傲的小丫頭,是件很快樂的事。從本質上來說,他是一個積極的樂天派,雖說艱難險阻,殺機重重,但他從不放棄在生活中尋找歡樂,正如他聽過的那個“一滴糖”的寓言:一人孤懸井中,上有群狼環伺,下有毒蛇吐信,他攀住得以保命的樹枝,卻正被一群老鼠啃噬著,死亡彈指之間,這時他要做的,只是舐嘗樹枝上那滴糖的味,這就是生命的意義。

房間裡,彭梓祺看看床頭的喜字,再看看丟在地上的枕頭,臊眉搭眼地走過去撿起來,側耳聽聽外邊靜,忽覺一難言的曖昧包裹了全不住熱了兩頰……

街上,幾個詭異的人影披著蓑,手中提著防雨的燈籠,趕著一輛騾車輕輕地走過,那頭前的人走到一巷口,警覺地四看看,輕輕一擺手,帶著那幾個人,趕著一輛車,消失在小巷中。騾車經過時,屋簷下的馬兒打了個鼻息,不安地了幾下蹄子,彭梓祺抬起頭,側耳傾聽片刻,見沒有什麼靜,這才重新躺回了枕上。

悉悉瀝瀝的水聲從窗外傳來,這個雨夜,著實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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