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冬，這無葬春花的深深宮闈跟著蕭瑟不，獨那儀宮，庭院里的凌霜寒梅開得極艷，不甘零落泥。

滿地狼藉的殿，貴妃娘娘領著宮里的侍從跪在地上，皇后娘娘端坐于正座，睥睨斜視。

儀宮的侍從們皆被這陣勢嚇得瑟瑟發抖，唯獨貴妃娘娘一臉平靜，雙眸不起一波瀾。

皇后娘娘看著，見其面若桃花、皓腕凝雪，心想就是這傾城之姿蒙皇上雙目，令此獨得恩寵這麼多年，但也因此為各嬪妃眼中釘中刺，想毀其容弄死的人何其多。

但幸好，貴妃娘娘孕育傅濟安一子后，數十年再懷不上龍胎，皇上因此不得不寵幸他人，這倒是給了貴妃不息的機會。

只是皇上無論怎麼寵其他嬪妃，皆是一時之事，兜兜轉轉他終歸會來到儀宮，握住貴妃娘娘的手，親昵喚：“朕的小婉兒。”

清虛月輝會消，但其永世存在，無可磨滅。

殿安靜得落針可聞，被宮人搜查出的紫檀盒置于案桌上，紫檀盒里赫然躺著一粒烏黑小藥丸，隨皇后娘娘前來的太醫仔細檢查過那粒藥丸后，俯在皇后娘娘耳邊說了幾句話。

“什麼？”皇后娘娘愕然，“這藥丸當真有此藥效？”

太醫點頭：“臣絕無半點虛言。”

正此時，殿外傳來宦者高聲通報皇上已到的聲音，皇后娘娘連忙起，款步去迎。

皇上大步流星地踏殿，環顧四周，目落在沉默跪地的貴妃娘娘上，他龍不悅，甩袖怒言道：“皇后，朕命你主管六宮，本應承擔為朕分憂、維護后宮祥和寧靜之重任，你就是這樣履行職責的？”

“皇上息怒。”皇后娘娘行禮后忙道，“有宮人稱，看見貴妃娘娘私藏宮外藥，不知用意是何，臣妾恐是什麼歹，于是領人來查，誰知竟然真的翻出了不明藥丸，后宮乃潔凈之地，豈容半點污濁，請皇上明察。”

“藥？”皇上蹙眉，“什麼藥？”

“皇上您瞧。”皇后娘娘指了指案桌上紫檀盒里的小藥丸，“就是此藥。”

皇上心中疑，轉頭看向貴妃娘娘，聲音多了些許溫：“貴妃，這是何藥？是不是什麼治病療傷之藥？別擔心，你好好講，朕會為你做主的。”

貴妃娘娘平靜地搖了搖頭，雖低著頭，可眸中深藏著凌然孤傲，那是久居深宮多年未曾被磨滅的意氣。

“你搖頭是何意？為什麼不說話？”皇上不知所以。

“皇上。”皇后娘娘開口道，“臣妾不敢輕易怪罪貴妃，心想此藥會不會只是強健、護佑心神的補藥，所以喚了太醫來檢查。”

皇后娘娘說著，給一旁的太醫使了眼。

太醫連忙上前，俯地叩首：“微臣拜見皇上。”

皇上眉心擰，煩悶地問：“所以這到底是何藥？”

太醫：“回皇上，此藥由東北邊疆荒漠里一種極其稀的鎖生魂藥草所熬制，子服用……”他緩了口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鼓起勇氣將剩下的話說出，“一粒能使其三年不能孕育。”

儀宮殿一瞬寂靜，東風呼嘯席卷而過，吹散庭院寒梅，片片殘紅落至涼雪。

貴妃娘娘獨得恩寵，卻十余年不懷龍子。

此事，終究是有緣由的。

皇上愕然，他看向無言跪在地上的貴妃娘娘，想起與初見的那年，九曲山春濃似酒，他未著龍袍只穿常服，見馭馬在林間疾馳穿梭，比那山鹿還要靈明萬分。

拉韁繩勒馬停在他眼前，彎眸笑著問：“你是誰啊？”

就是這一笑，令他余生淪陷。

他曾問：“皇宮里有這世間最賞心悅目的庭院花木，我能帶你進去游玩，你想不想去？”

那時的不知眼前人是皇上，答得決絕且堅定：“不想，什麼皇宮，明明是個困死人的地方，那高大紅墻對子而言就是棺材板，我慕清婉此生，定要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我不想要什麼榮華富貴，我只想浪跡天涯，結四海朋友！”

可是后來還是了宮。

因為他放不開。

他是皇上，困住一名子，何其簡單，何其容易。

數十載宮中相伴，他用盡全力寵、彌補，也從不在他面前提什麼浪跡天涯，還總是對他笑，兩人向來舉案齊眉、好似伉儷深。

他以為已原諒他。

而今日，他才知道。

笑，只是因為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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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宮不知安靜了多久，皇上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憂：“你們都出去，朕有話單獨同貴妃說。”

不多時，殿里的人悉數退出，偌大儀宮只剩皇上和貴妃娘娘二人。

皇上目落在貴妃娘娘上，他憤然地咬咬牙，終是不忍見苦，先心疼了起來：“起來吧，別跪了，你金貴，這麼跪著膝蓋會疼的。”

貴妃娘娘淡淡道：“臣妾有罪，甘愿罰。”

皇上不接此話，問：“這藥是誰給你的？”

貴妃娘娘反問：“皇上，這個問題當真重要嗎？”

皇上：“你果真一直恨著朕，恨朕當初不愿放你走。”

貴妃娘娘平靜道：“皇上，我不恨您，您對我的好，我都知道。”

皇上突然暴起，多年的一廂愿和求而不得突然被昭示，明晃晃地擺在明面上，撕破了他最后的面：“你若不恨我，為何要吃這種藥，為何不愿與朕同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天子然變，乃雷霆之怒讓人驚恐萬分，可偏偏貴妃娘娘依舊平靜如常，輕聲：“皇上，臣妾只是不想臣妾的孩子，也被困在這冰冷的宮里。”

“困？哪來的困？！”皇上幾步走到貴妃面前，蹲下雙手握住臂膀，他凄肝脾、不甘心地問，“你與朕的孩子，朕會好好地寵著他們，傾心傾力地去寵，你看看濟安，朕對他有半點不好嗎？這麼多年了，你就不能試著喜歡朕、慕朕，哪怕一點點？”

貴妃娘娘原本靈似鹿的雙眸里如今盛滿哀傷，笑了笑：“皇上，臣妾已經為你從慕清婉變了貴妃娘娘，請恕臣妾不能再為你做更多的事了。”

儀宮，明黃龍袍與絳紅華服因兩人跪地的姿勢袂疊，皇上慢慢收回握臂膀的手，腦袋垂落小幅度抖似在嗤笑但更像是在哭，然而他抬頭起之際，眼里沒有一點余淚，皇上藏起眼里的凄涼，緩步離開儀宮，冷冷地對站在宮外的皇后說：“貴妃私藏宮外藥，自持私心違背婦德，罰其幽冷宮面壁思過，沒有朕的旨意，不得解。”

禍起微，且不單行。

宮貴妃娘娘的事尚未傳開，宮外京城，慕之明于夜靜人深、月明星稀時趕到了燕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