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宓一手牽著大哥，一手拉著二哥，兄妹三個跟著唐元貞進了靈堂。

靈堂里，很熱鬧！

王鼐的棺材孤零零的放在正中，棺材前方站滿了人。.

這麼一大群人涇渭分明的站了兩部分，一部分只有兩個人，即趙氏和王懷瑾；而另一部分則是烏的一大片，分別是萬氏、王鼎夫婦，王懷恩一家以及諸多族老和耆老。

萬氏髮髻凌，幾縷白頭髮飄散著，張牙舞爪，臉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那模樣宛若瘋癲的老村婦。

「大郎（即王懷恩）才是最有資格繼承狗兒爵位的人，我不管，二郎（即王懷瑾）必須把爵位讓出來。」萬氏激的大喊，裡的吐沫噴出老遠。

趙氏老神在在，只揚起一邊的眉：「阿家這話我就聽不明白了。什麼『大郎才是最有資格』的人，他不過是二房的婢生子，能上族譜就已經是二弟妹仁厚了，居然還敢肖想隔房的爵位。阿家，這是什麼道理？」

「什麼二房的婢生子？」

萬氏怒了，脯劇烈的起伏著，一指王鼐的棺材：「今天當著狗兒的面兒，我也不怕給你說實話。大郎本不是二牛的孩子，他是狗兒的親生骨！」

趙氏故作不信，連連搖頭，「不可能，族譜上寫的清清楚楚，大郎是二房的庶子，再者，郎君和阿家以及二弟、二弟妹也不是言之鑿鑿的說大郎是二房的孩子嗎？怎麼郎君一去，阿家就改口了？子嗣乃家族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萬氏狠狠瞪了趙氏一眼，「還不是因為你！哼，你個妒婦，不能給狗兒生下子嗣，難道還不許旁人給狗兒延續脈嗎？」

萬氏這次是真的豁出去了，一把拉過楊姨娘，「我告訴你，阿楊便是大郎的生母，是我專門給狗兒納的妾！」

萬氏忽的又想到了什麼，趕忙補了一句：「對了，狗兒可是寫過納妾文書的！哼，阿楊是正兒八經的良妾，生的兒子，也是王家名正言順的庶長子，不是什麼婢生子。」

趙氏臉驟變，定定的看著萬氏，「阿家，你說楊姨娘是郎君納的良妾？還寫了納妾文書？」

萬氏一揚脖子，「沒錯！」

唐宓在一旁看得直嘆氣，心說：萬氏想今天攤牌，可以理解；想到給楊姨娘按一個良妾的份，也必然是背後有人支招。

可問題是，那位給萬氏出主意的「高人」，顯然忘了一件事，那就是王鼐納楊姨娘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平頭百姓！

果然，就聽趙氏冷冷的說：「按照大郎的年紀推算，楊姨娘進門應該是在三十年前吧？」

萬氏大概算了算，點頭表示沒問題。

趙氏卻道：「而那時，郎君尚未投軍，只是梁州鄉下的田舍兒。大梁律規定，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那年郎君還不到二十歲。在這樣的況下，郎君就算納了妾、寫了納妾文書，也不作數！」

大梁等級制度森嚴，平頭百姓是沒資格納妾的，除非是「四十無子」。

那些個富戶、地主想要納妾，也不過是蓄養些奴婢，名頭著好聽，是個「妾」，而在法律上依然只是奴婢。

除非當了，有了品階，男子方能名正言順的納妾。

所以，依照大梁律，楊姨娘這個妾，本不合法，所出的王懷恩，依然是個婢生子。

如果趙氏再做得絕一些，堅持不認楊姨娘，那麼王懷恩就只能算是生子。

這樣的份，慢說繼承爵位了，只要說出去，就會被整個社會所瞧不起。

萬氏傻眼。

一個目不識丁的老村婦，哪裡知道什麼大梁律？

不過，趙氏的話算是聽明白了，楊姨娘的良妾份似乎有問題。

就在這時，趙氏的聲音再次響起：「再一個，郎君納妾之時，我尚在鄭家做母，本不知。楊姨娘進門，我更是連杯茶都沒吃上，這樣的妾，哼，我是不認的！」

得，還真讓唐宓猜著了，趙氏直接否定了楊姨娘的份。

萬氏急了，「萬事皆有長輩做主，楊姨娘進門是我的意思，你為兒媳婦，只管乖乖聽話就是，哪來這麼多廢話？哼，你說不認就不認啊？！」

唐宓暗暗搖頭，老祖真是老糊塗了，竟說出這樣的話。

誠然，給兒子納妾是母親的權利，可認不認妾侍的份，也是主母的權利。

大梁律有規定，子從母，只要趙氏不承認楊姨娘的份，楊姨娘的子就不能族譜，不能算是正經的王家人。

將來分家產，更是沒有王懷恩和王懷淑的份兒。

這是法律對正妻的保護，也是對正統的維護。

當然啦，大梁律是這麼規定的，但在現實生活中，很多兒媳婦，迫於婆母的威，只能含恨將侍妾、庶子認下。

但王家的況不同啊，趙氏明顯不是弱勢的兒媳婦，而萬氏呢，瞧著蹦躂的歡，卻本沒有能力制趙氏。

畢竟唯一能在名分上制趙氏的人已經死了，這會兒正躺在棺材里呢。

萬氏很快意識到這一點，嗷的一嗓子撲到了王鼐的棺材上，雙手用力拍打著棺材蓋兒：

「狗兒啊，你個狠心的不孝子，你怎麼說走了就走了呢。你一閉眼倒是輕省了，卻留下你可憐的老娘被人欺負啊。」

「嗚嗚，狗兒啊，你快睜開眼睛瞧瞧吧，瞧瞧你娶得這個好娘子，本不把我這個婆婆放在眼裡~~」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就敢頂撞，若是沒了旁人，還不定怎麼磋磨你老娘呢！」

「老天爺啊，你怎麼不長眼啊，好好的把我狗兒收走作甚？要死，也是我這個老太婆去死啊。」

萬氏哭得凄慘，眼淚鼻涕混在一起塗滿了整張臉。

王鼎聽得心裡難，趕忙上前去攙扶老娘：「阿娘，您別哭了，您還有我呢。」

王懷恩也站了出來，跪到萬氏另一邊，低低的泣道：「阿婆，爵位我不要了，只求您別再傷心了。我已經沒了阿爹，不想再失去阿婆。嗚嗚，阿婆，求您了，咱回去吧！」

唐宓挑眉，嘿，看不出來啊，這位便宜大伯還頗懂得「以退為進」的道理。

果然，一聽王懷恩這麼「懂事」，萬氏愈發堅定了要把爵位搶回來的念頭。

不再拍打棺材，而是用額頭嘭嘭的撞著棺材，「兒子沒了，兒媳又不孝順，我不活了。狗兒啊，你把阿娘也帶走吧！」

老人家哭得凄厲無比，喊出的話語也讓人心酸。

至王家的那些族老、遠親看不下去了。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杵著拐杖站了出來，一副長輩訓導晚輩的口氣對趙氏道：「狗兒媳婦，你婆婆都被你這樣了，你還能這般安穩的看著？」

果然是不孝的東西，沒看婆婆都要被死了嗎？

就算不答應婆婆的要求，也當跪到婆婆面前求婆婆不要太過傷心，求婆婆原諒自己啊。

結果這個趙氏，竟是抄著手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老者真是越看越生氣啊。

趙氏瞥了老者一眼，淡淡的問道：「您哪位？」

見都沒見過的所謂「族老」，若非有王鼐，這會兒還在土裡刨食的田舍翁，闔家都靠著王家才能在梁州耍威風，這樣的老頭子，還敢在面前放肆？

老者被氣了個倒仰，著手指指著趙氏，卻吐不出半個字。

還是他邊的一個中年漢子心裡不忿，口氣不善的提醒道：「狗兒媳婦，這是九叔公，當年你親的時候曾經見過的。莫非你富貴了，連家中長輩都不認得？」

趙氏將目挪到中年漢子上，矜持的問道：「你又是那位？」

一群依附王家過日子的遠房親戚，只因為同姓一個「王」字，就真以為是王鼐的長輩？就能跑到將軍府指手畫腳？

唐宓險些噴笑出聲，小手趕忙捂住了，小肩膀卻一聳一聳的。

站在唐宓邊的王令儀，也不住彎了角。

「好、好、好個懿德夫人，你果然富貴了，家裡的親戚竟是一個都不認？」

中年漢子被氣得黑了臉，「這般狗眼看人低，這般勢力，難怪能把婆婆得尋死覓活。王家出了你這樣的惡婦，真真是家門不幸。」

他的話提醒了方才的那位老者，只見老頭子吹著鬍子、瞪著一雙死魚眼睛，「沒錯，王趙氏，你犯『無子』、『不順父母』、『口多言』等多重罪。狗兒沒了，族裡卻能代他休了你！」

萬氏撞棺材撞得頭都有些暈了，但聽到老者的話，的眼前一亮：「九叔父說得沒錯，趙氏，你無德、不賢，我這個做婆母的休了你！」

得知王鼐的死訊后，王懷恩就跟萬氏說過，這時本不怕跟趙氏撕破臉。

之前瞞著，不過是顧忌王鼐的前程和王家的富貴。

可現在王鼐都死了，也就自然無所謂前不前程。

而王鼐上的安國公爵位，是確保王家富貴的本。

如果爵位落在了王懷瑾上，那麼王家再富貴也跟他王懷恩沒有關係。

王懷恩甚至可以猜得到，等王鼐的喪事辦完，王家便有可能分家，而他王懷恩將會頂著二房庶長子的份被分出安國公府。

隨後，王鼎那邊再來個分家，他王懷恩還不定落得什麼凄慘下場呢。

與其這樣，還不如好好鬧上一鬧，就算拿不到爵位，好歹也要變回王鼐的親生子。

屆時，就算王家分家，他也能分走一筆不菲的家產。

至於萬氏，則被王懷恩忽悠了。

因為按照法理，不管是王懷恩承爵、還是王懷瑾當安國公，都是王家的老祖宗，依然榮華富貴。

但王懷恩換了概念，是把萬氏拉到了自己的陣營里。

而按照他的說辭，萬氏若是不支持他當安國公，那麼他日定會被趙氏和王懷瑾掃地出門。

萬氏剛剛經喪子的打擊，原就不怎麼明白的大腦愈發糊塗了。

聽了王懷恩的話，頓時覺得有道理。

倒不擔心王懷瑾會把趕出門，而是害怕趙氏會翻臉。

畢竟這些年來，對趙氏真心不好。

以己推人，萬氏覺得，若是趙氏，一旦得了權勢，還不定怎麼收拾「惡婆婆」呢。

有了這層擔憂，又有王懷恩不斷在耳邊忽悠，萬氏這才決定在靈堂上發難。

「休我？」

趙氏冷笑一聲，「好啊，我等著。你們休吧！我看你們能不能休得掉！」

長輩或是族長只能晚輩休妻，想要代替晚輩休，就不是那麼名正言順了。一旦方鬧將起來，註定要打司。

而王家的這種司不管是打到京兆府還是前，趙氏都不可能吃虧。

萬氏萎了，還真不敢拉著趙氏去見。

剛才那位老者也了，進京這些日子，王家人捧著、敬著，竟讓他真以為自己是掌握族人生殺大權的族長。

殊不知，他這個族長，不過是王家為了家族好看而推出來的擺設，本就沒有什麼權利。

靈堂頓時安靜下來。

唐宓乖巧的站在兄長和父母邊，默默的看著這出鬧劇。

萬氏忽的尖聲哭了起來，「老天爺啊，您還是把我收走吧，兒子沒了，兒媳不孝，這日子我實在過不下去了。」

說著，萬氏爬起來就要往棺材上撞。

這次撞棺材可不比剛才，擺明就是要一頭撞死的節奏。

王鼎慌了，趕忙一把拖住老娘。

王懷恩也翻抱住萬氏的大。

王鼎一出現，彷彿提醒了萬氏，一把揪住王鼎的袖，「二、二牛，你是阿娘的孝順兒子，對不對？」

王鼎連連點頭。他當然是！

「好，那你去跟二郎說，讓他把爵位讓出來。安國公的爵位原就不屬於他，他必須還回來！」萬氏紅著一雙眼睛，整個人都瘋魔了。

王鼎艱難的咽了口吐沫，看了看蒼老的母親，又扭頭去看王懷瑾。

王懷瑾面沉似水，靜靜的與王鼎對視。

王鼎了，艱難的說：「二、二郎，你阿婆是、是長輩，你、你看都急這樣了，你能不能——」

王懷瑾淡淡的吐出一句話：「二叔，您讓我做什麼？」

明明已經對父母死心了，可為何面對這樣的王鼎，他的心還會疼？

唐元貞聽出王懷瑾話里的悲哀與絕，心疼不已，手握住王懷瑾的手。

唐宓也被氣得渾發抖，王鼎這是什麼意思？他把阿爹當什麼了？

他、他真是阿爹的親生父親嗎？

面對王懷瑾的問詢，王鼎有些無言以對，他難堪的別過臉，躲開了王懷瑾傷心的視線。

「不行，我不答應！」李氏急了，為了爵位，連親生兒子都舍了，如今王鼐死了，爵位眼瞅著就要到手，老婆子卻一句話就想讓二郎讓出來。

憑什麼？

萬氏氣急，兩個兒媳婦，竟沒一個孝順的。

推開王鼎，揚起掌朝李氏打去。

李氏自然不會站著挨打，趕忙閃開。

萬氏追，李氏躲，王鼎和王懷瑾以及幾個婆子擔心萬氏，的跟了上去。

靈堂里頓時做一團。

萬氏終於在王鼐的棺材前將李氏捉住，啪啪兩個耳在了李氏臉上。

李氏急了，用頭去頂萬氏。

萬氏被頂了個踉蹌，王懷恩趕上去攙扶。

萬氏甩開王懷恩，繼續廝打李氏。

李氏的心腹也殺了過來，幫著李氏閃躲。

忽然，嘭的一聲，一團的人嘩啦閃開，出了中間的景象——

萬氏一頭撞在了棺材上，鮮嘀嗒、嘀嗒的順著棺木流了下來。

而王懷恩站在邊，兩隻手還保持著推搡的姿勢，只是整個人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