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國公府。

書房。謝國公走到博古架前，拿起其中一個「寥若晨星」的天青釉人觚擺件，只聽「吱呀——」一聲細響，太師椅後面的牆壁緩緩裂開了一道隙，一個暗匣出現在謝國公眼前。

謝國公取出暗匣。放到書案上面，然後將人觚放到了原，這才在太師椅上坐下。

明亮的燭火將謝國公的面龐映照的忽明忽暗，他在書案前枯坐了許久，直到雙目染上一悒，這才將暗匣打開。

只見暗匣裏面裝著一沓厚厚的信紙，每一頁信紙的右下角都蓋著幾枚鮮艷的硃砂印章。

謝國公的手指在印章上面挲了幾下，他咬了咬牙，將信紙拿起來，湊近了書案上擺著的燭臺……

他手中的書信很快被火苗所吞噬，眼看著灼燙的火舌就要舐上謝國公的手指，他連忙鬆開手，把最後一角信紙扔到了火盆里。直到紙上的容全部化作了灰燼，謝國公終於鬆了口氣。

就在謝國公心神鬆懈之時，耳邊一道破風聲傳來，謝國公似有所察，連忙側了側。

一道箭矢著謝國公的面頰而過，釘在他後的牆壁上，可見箭的人用了多大的力道。

謝國公「嘶」了一聲，手指抹了一下面頰上被箭尖劃破的傷口，疾步奔到半開的窗戶前。

天邊掛著一殘月，庭院裏面竹影篁篁，蟲鳴陣陣，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謝國公大喝了一聲：「是誰？出來！」

巡邏的侍衛聽到主人家的呼喊，一路小跑著來到了窗下面：「國公爺，您有什麼吩咐？」

謝國公臉上的珠已經被他了個乾淨，只留下一道約的傷痕，夜下面，看得並不清楚。

「你們巡邏的時候可有遇到什麼異常？」謝國公沉聲說道。

侍衛愣了愣，神恭謹地回答道：「回稟國公爺，屬下並未發現什麼異常之。」

謝國公擰了擰眉。此人來去如風、手利落。方才那一箭更是來勢洶洶！如果不是自己躲的及時，不幸被中的話，只怕早就首異了。

想到此，謝國公的雙眉之間生出了一道深深的摺痕。

國公府里的侍衛應付一般的宵小還行，若真遇到了武林高手，本沒有還擊之力。看來是時候從江湖上請一些護院來看家了。

謝國公心緒煩，也沒有心去遷怒侍衛，他隨意擺了擺手，合上了窗戶。

謝國公走到著羽箭的牆壁前，在看到雪亮的箭頭上面釘著的字條時，他愣了愣，連忙將紙條取了下來。

謝國公將紙條湊到燭火前，只見上面的字跡極其潦草，只有寥寥數語：「爾已暴，若不想牽累全家，即刻上路。」

謝國公看清之後，骨頭一，頓時跌坐在太師椅上，他目獃滯地著書案上燃燒的燭火。

從雍王攻進京城的那一刻，謝國公就一直在等著這一天。每日裏提心弔膽，生怕事敗。就連夜裏，也提著十二分的神，連句夢話也不敢說。如今，他終於要等來陛下的清算了嗎？

謝國公打開書案下面的屜，從屜里拿出一個玉瓶。他拔開瓶塞，室里頓時瀰漫著一奇異的香味。

謝國公握著瓶子的手臂有如萬鈞重，他哆哆嗦嗦地將瓶口遞到了邊，狠了狠心……

然而，在到瓶口的一剎那，謝國公卻陡然喪失了赴死的勇氣。對他放冷箭的人來歷不明，分明是盼著他去死。也許，那人只是在危言聳聽也說不定。

可萬一那人說的是真的呢？只有帶到墳墓里才是。他活著，陛下一定會追究。若是他就這麼去了，也許陛下看在二弟的面子上，會放過謝國公府的其他人。

就在謝國公猶豫不決之時，豎放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

「誰！」謝國公下心中的慌，厲聲喝道！

書房外面，崔夫人被丈夫的態度弄得愣了愣。

連忙聲說道：「國公爺，是我。」

丈夫這幾日染了風寒，這才剛好一點，丫鬟送過去的晚膳卻粒米未，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裏面。

謝國公已經是知天命的人了，不比年輕的時候。這都已經過了亥時，人還沒有從書房裏出來。當值的丫鬟見書房的燈一直亮著，不敢打擾，只好將已經睡下的崔夫人醒。

崔夫人掛念丈夫，連忙吩咐小廚房將灶上煨著的湯備好，又讓廚房準備了三兩樣清淡的小菜和一碗銀面，這才提著食盒來到前院的小書房。

「進來吧。」謝國公連忙將手中的藥瓶蓋上瓶塞，塞到屜裏面。

「國公爺，您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崔夫人穿著一豆綠纏枝蓮花紋的上襦，丁香紫的襕邊萱草紋織金馬面，不見一白髮的青閑閑綰了個圓髻，發上只別著一支水頭極好的丁香花頭翡翠簪子。

崔氏有著一張潤的鵝蛋臉，柳葉眉，水杏眼，除了眼角有些細細的紋路，一如當年般秀、雅緻。

謝國公恍惚了一瞬，連忙起相迎：「夫人，你怎麼過來了？」

「國公爺剛剛痊癒，就這麼不惜子，妾豈能坐視不理？」崔夫人輕聲嗔了一句。夫妻多年，年時舉案齊眉的誼如今已經演變了相敬如賓的親。

崔夫人將食盒打開，把裏面的湯並小菜一樣樣取出來，擺到一旁的八仙桌上。

「我知道國公爺胃口不好。這湯是灶上的廚子用養了五年的老母和人蔘、枸杞、紅棗一起燉了三個多時辰。湯燉好之後，又用新紗濾了三遍，確保一點浮油也沒有了，才敢獻上來。國公爺，您就多吃點吧。」崔夫人輕言慢語、殷殷相勸道。

妻子的面子不好不給。

謝國公無奈之下，只好到八仙桌前坐下，也不用勺子，就這麼就著瓷碗喝了小半碗湯。

崔夫人的眼睛有一瞬間的獃滯。丈夫一向儒雅、斯文，何時有過這麼魯的舉！

崔夫人咽下心頭的疑，將牙箸遞給謝國公：「國公爺，您嘗嘗這銀面。」

謝國公喝了半碗湯，沒有心再去吃面，他接過自己夫人遞過來的牙箸，默默放到了一旁，溫言說道：「天不早，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你還要當家理事，若是不養足了神，到了白日又哪裏撐的住？」

「國公爺先不必急著說我，您明日還要上朝，這會兒還要再睡上兩個時辰。」

崔夫人挽起袖，夾了一道水晶餚放到謝國公的碗裏面。

「您沒有用晚膳，只喝半碗湯，明日哪裏撐得住。」

謝國公卻不過自己夫人的一番好意，儘管沒有胃口，仍是將崔夫人夾到碗裏面的水晶餚吃了。

崔夫人頓時舒展了眉眼，慢吞吞地坐到謝國公的對面，和他閑話家常。

「自從十年前，我便把府里的事務全都到了娘的手上，這孩子是個能幹的，我的日子便清閑了下來。娘這一走，府中的事務又重新落回到了我上，偏偏老二媳婦又是個不爭氣的，管家理事一團絮，只能靠著我一個人勞累。連著好幾日，我都沒有緩過勁來。」

崔夫人頗為慨地說道：「人啊，不服老不行。咱們也是有孫兒和外孫的人了，哪裏比的過年輕人，更該珍重才是。」

對於夫人變著法兒的勸，謝國公倒也聽到心裏去了。他忍不住握住崔夫人的手，溫聲說道：「這一大家子人，吃穿嚼用全靠你一人費心，還要幫我孝敬母親，教養子，這麼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丈夫為人嚴正、不茍言笑，很會有這般溫脈脈的時候。崔夫人的眼底泛起一陣淚花，連忙別過臉，藉著微笑來掩飾自己的失態：「國公爺，這都是為婦之道，您言重了。」

「琴娘……」著崔夫人眼底閃爍的淚，謝國公的心中生出一疚，他溫聲道：「這麼多年，我一直毫無建樹。你卻是博陵崔氏的掌上明珠，有才名，賢惠通達，都是我誤了你……」

「國公爺說的這是什麼話。」崔夫人皺了皺眉，覺得今晚的丈夫很不對勁，不由聲說道：「你我是結髮夫妻，自該互相扶持，更何況……我所求也不是這些。只要咱們府里平平安安的，只要孩子們都好，我便心滿意足了。」

崔氏這般善解人意，謝國公的心中更是酸。他已經對不起妻子了，若是……若是再連累了妻子，簡直不配為人。

謝國公眼角的餘掃了一眼方才被他合上的屜，他暗中咬了咬牙，眼底出現了一抹決絕之。

「琴娘，能娶你為妻，夫復何求。」謝國公不自之下，抬手將崔氏摟進懷裏面。

老夫老妻的，丈夫卻做出這般唐突的舉，崔氏臉上一紅，拿起帕子抹了抹眼淚，很不自在地岔開了話題：「國公爺，面都要涼了，您快點吃完。」

謝國公聞言笑了笑，端起桌上的瓷碗，將一筷子細面慢慢送口中。

謝國公第一次覺得，原來碗中的銀面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