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暗了下來。

謝晏和在馮英的護送下出了宮門。踏上馬車之前，謝晏和遙遙回了一眼……

金碧輝煌的宮殿沐浴在天地間最後的一縷日中。各宮的燈火次第點亮，宛如一條蜿蜒的火龍。

彷彿「啪——」一聲，日全息，整個世界遁一片黑暗，唯有燈火輝煌的那，彩陸離，像是一隻龐然大於暗夜裡睜開了眼睛，遙遙地俯視著人間。

謝晏和的到一陣發冷，纖纖玉指輕輕攏了攏天水碧細紗斗篷上的風扣，在丫鬟的攙扶下，登上馬車。

寶藍的四合如意紋車簾悠悠落下，阻隔了外面的世界。謝晏和暗暗鬆了口氣，著條桌上的銀鎏金琺瑯彩熏爐，默默出了會兒神。

……

半夜裡，窗外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謝晏和本就睡的不沉，聽到雨聲，立刻爬了起來。

宮嬤嬤聽到靜，連忙從碧紗櫥過來，幾步走到謝晏和的床邊，手指起紗帳：「縣主，您醒了？」

「嬤嬤，幾更天了？」謝晏和的嗓音著一剛剛睡醒的沙啞，聽起來慵懶而。

「縣主，這才五更天，您再睡一會兒吧？」宮嬤嬤倒了一盞溫水，服侍著謝晏和緩緩喝下。

謝晏和一口氣將水喝完，語氣里著些許傷：「我方才夢到娘親了。」

宮嬤嬤心下一酸，連忙忍住了淚意，語氣慈地說道：「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夫人在天之靈，必定希您每天都快快活活的。」

謝晏和默默垂下了眼簾。

謝晏和心裏面，原本是有些怨恨自己的母親的，怨恨母親將一個人拋下，而不是帶著一起走。哥哥已經家，有了相濡以沫的妻子，而，卻只有母親。

結果，卻在一夜之間，喪父，喪母……

送走了父親、母親之後，謝晏和便被建元帝接進了宮裡。

最初，三天不飲不食，只知默默流淚。是建元帝拋下了繁雜的公務，整日整夜地守著……直到謝晏和重展笑。

再後來，宮中的宮和太監欺負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當著面兒都敢議論克父、克母。

建元帝得知之後，將對不敬的宮人全部杖斃，甚至連這些宮人在宮外的親人都沒有倖免。從那以後，宮中的人都明白了風向，謝家的這位小姐，是陛下的心尖子，眼珠子，誰都不能。

直到……被建元帝冊封為太子妃，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躍為宮中最尊貴的子。

即使是今日，謝晏和也必須承認，建元帝對，無論是何時起了不該有的心思，他對自己，都有再造之恩。

謝晏和邊不由溢出一聲悵惘的嘆息。

恩和仇，和怨，摻雜其中，已經分不出孰是孰非！

謝晏和幽幽說道：「嬤嬤，您知道嗎？我以前恨了母親，恨弱！這天下間沒有了夫君的人，又豈止一個人。卻只有，選擇為夫君殉，卻拋下自己的兒，毫無為人母的擔當。」

「縣主……」宮嬤嬤神俱震，完全沒想到縣主心裏面竟是這樣想的，又是驚愕，又是心痛。

「縣主，夫人不是不您。只是……」

「嬤嬤，您不用說，我都明白的。」謝晏和彎了彎，「我現在大概明白了，母親就像是天上的鴻雁，離了父親，是無法獨活的。」

「縣主……」宮嬤嬤言又止。然而，在看到謝晏和通至極的眼神之後，那雙絕的眼睛里，有懷念，有惆悵，有嘆息，唯獨沒有怨恨。宮嬤嬤咽下了那些憋在嚨里的話。

既然縣主已經看開了，何必讓知道哪些沾滿塵埃的舊事，徒增怨恨。

「縣主，您長大了。」最後，宮嬤嬤的千般憐惜、萬般心痛都化為了帶著幾分欣和悵然的嘆息。

謝晏和彎了彎眼睛。也想做父母懷中的兒，可是上蒼不給這樣的機會。

最初的那些恨意，在時里一日日的變淡；日積月累，竟轉化了濃濃的思念，最終，被塵封在心裡的某一個角落，午夜夢回，化作枕上的痕。

「嬤嬤，你讓甜杏現在來見我。」謝晏和收回紛的思緒，這時候已經睡不著了，滿腔心事著，急需求證到答案。

「縣主，這個時候讓甜杏過來，太招眼了。萬一驚了國公府……」宮嬤嬤不由產生了一疑慮。

「這個時候才好。」謝晏和嫣紅的瓣翹了翹，小巧、瑩潤的珠鮮艷滴。

「我昨日在陛下面前告了祖母一狀。以祖母的，這時候就該有結果了。」

謝晏和承認昨日是故意的。故意當著建元帝的面，將和大長公主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暴在建元帝的面前，也堅定了建元帝對大長公主手的決心。

平安大長公主雖然是謝晏和嫡親的祖母，但從大長公主對了殺機的那一刻，謝晏和就已經將大長公主當了自己的敵人。對待敵人，為何還要去飾太平，僅僅為了孝道和名聲嗎？

謝晏和從來都不是迂腐之人！

「縣主您有把握便好。」宮嬤嬤朝著謝晏和屈了屈膝，轉出了室。

謝晏和著屋搖曳的紅燭，目里漸漸染上一悲意。倒希，自己的猜測是錯的。

前後一炷香的功夫，宮嬤嬤領進來一道纖細、窈窕的影。

子全罩在青的斗篷里，彷彿踏著水而來。

見到床上披而坐的，子默默跪在了地上：「奴婢參見縣主。」

「起來吧。」謝晏和朝著地上的子抬了抬手。

「甜杏，你在國公府呆了有十年了吧？」謝晏和一副看似閑聊的語氣。

「回縣主，奴婢在國公府一共呆了十年三個月零七天。」甜杏神恭敬地答道。

謝晏和輕掀睫羽，一雙波瀲灧的桃花眼燦如晨星，淡聲問道：「昨夜國公府可有作？」

甜杏是謝國公書房裡伺候筆墨的丫鬟，深國公爺謝瑾的信任和寵，國公府里任何一點風吹草，都無法瞞過的眼睛。

「回縣主的話。昨日戌時，平安大長公主府上的龐家令來過。奴婢當時就在書房裡面伺候。」

甜杏說到這裡，語氣微頓，見雍和縣主並沒有打斷自己，這才繼續說道：「龐家令吩咐屋子裡不許留人，奴婢只好退下。但奴婢練過耳力，聽清了幾個字：世子，祖宅，大理寺。」

「你做的不錯。」謝晏和明眸微閃，瞬間清楚了大長公主的打算。這是要將大堂兄一家都送回瑯琊嗎？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是大伯父真的牽連到了謀反案里，祖母的做法，未免過於天真了。

「縣主，難道謝國公真的是害死先侯爺的兇手？」眼見著心中的猜測了事實，宮嬤嬤氣的渾發抖，竟是連一聲大老爺都不肯了。

「嬤嬤，這件事，我們稍後再說。」謝晏和目向室靜靜站著的子，絕的眉目浮上一激賞之意。

「甜杏，你放心，你弟弟的前程，我會安排好的。明日，我便安排你的家人贖你出符……」

「奴婢多謝縣主。」甜杏心中最掛念的弟弟有了著落，不由跪倒在地，十分激地對謝晏和行了一道大禮。

「至於奴婢……縣主，奴婢知道國公爺太多的，國公爺是絕不會放奴婢出府的！」

雖然甜杏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但的臉十分平靜。

「奴婢這裡有一顆藥丸，是先夫人賜下的。奴婢服下去之後，只要半個時辰，便會突發心絞痛……即使是這世上最高明的大夫，也無法查驗出奴婢的死因。」

甜杏說完，默默給謝晏和磕了一個頭：「先夫人救了奴婢全家，是奴婢的恩人。可惜，奴婢不能再為縣主效力了……」

「甜杏，我說過，會讓你的親人贖你出府。凡是我承諾過的事，一定會做到。」謝晏和著地上一心慷慨赴死的子，神態平靜。

甜杏是當年母親放在大伯父府上的一枚暗棋。雖然謝晏和不知道自己的母親當年為什麼做出這樣的決定，但卻對自己母親的安排信任無比。

母親去后，甜杏仍然十年無改，對母親忠心耿耿。這樣的忠僕，謝晏和又豈能讓枉死！

「縣主，奴婢一條賤命，在所不惜，請您不要為了奴婢打草驚蛇。」

甜杏跟在謝國公邊多年，比謝國公的枕邊人崔氏還要清楚，謝瑾是怎樣的一個偽君子。

似謝瑾這樣的人，表面上擺出君子端方的姿態，實際上卻是膽小、貪婪、惜命，外面的一點風吹草，都有可能讓他像是老鼠一樣，進里。

為了自己的一條命，因此讓謝瑾生出疑心，得不償失。

「甜杏。在我這裡，從來都沒有命賤之人，只分該不該活。」謝晏和擺了擺手，「你照我的安排去做，才不會打草驚蛇。」

甜杏咬了咬，眼睛里閃過掙扎之。

宮嬤嬤見狀，連忙上前一步，將甜杏饞了起來：「甜杏姑娘，老奴知道你一片忠心。但我們這些做奴婢的，主子讓活，我們便不能輕易去死，甜杏姑娘，你明白嗎？」

這丫頭一筋的子。宮嬤嬤深知和說道理是說不通的，只能連哄帶嚇地說道。

甜杏見宮嬤嬤都這樣說了，不敢再犟下去，默默從地上爬起來，十分恭敬地跟謝晏和請罪：「奴婢知錯，請縣主息怒。」

宮嬤嬤見狀，心中頓時生出了一番慨：謝瑾對這丫鬟這般喜，大概是因為他生多疑，不喜歡太聰明的子。

不得不說，先夫人慧眼如炬，才能夠對癥下藥，一下便把住了謝瑾的脈搏。

等到甜杏離開室，腳步聲漸遠。

謝晏和不自地鬆了口氣，微帶幾分惆悵地說道：「也不知母親當日哪裡挖來的這寶貝，這樣的認死理，我險些被氣壞了。還是嬤嬤您有辦法。」

謝晏和說到這裡，輕輕笑了一聲，眼神譏誚地說道：「對這樣一個丫頭另眼相看，真是難為我那大伯父了。」

宮嬤嬤抿笑道：「縣主您自己便聰慧絕倫，所以也用聰明的丫頭。像甜杏這樣蠢笨的，只能在您院子里做個灑掃的小丫鬟。但謝瑾那樣的不堪之人，可不就喜歡笨一點的丫頭嗎？」

宮嬤嬤這樣一說，謝晏和沉重的心不由鬆快了幾分，笑著嘆息：「我在嬤嬤眼裡，總是千好萬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