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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315章 第315章

 城里無風無雨好天氣,海上的浪竟然洶涌。頭頂的巨帆被海風刮打出了裂帛聲,每一個浪頭撞上來,船都要劇烈地搖一陣,經歷再老道的水手都得扶著樁頭才能站穩。

 “上島要多久?”唐荼荼問。

 舵手答:“風好的時候要三個來時辰,今日風向不對,還得更久些。”

 六百蓬萊兵都下了船艙休息,幾個都頭、巡檢分住了艉樓。芙蘭上船時已經晚了,敲開幾間門,好話說盡,又給人家遞了銀子,才費勁置換來一間靠角的客房,把姑娘安置進去。

 放眼去,整條巨上只有們兩個人,好在今天是出門參加殯禮的,唐荼荼穿了一灰黑,尚不算礙眼。

 傍晚臨時起了錨,伙夫勤雜都沒來得及上船,茶飯比來時簡得多,一盤饅頭,一碟咸菜佐粥,粥里撒了一把去年的柴魚片,漂在碗里的灰也不知是鍋灰還是碎魚渣。

 芙蘭閉住氣把這碗粥灌下了胃,一抬頭,看見姑娘還沒筷,點著兩盞燭燈,伏在桌上默寫鐵材鋼材實用量。

 這表唐荼荼核算過十幾遍了,現在手邊沒有,靠記也能默寫出來。

 待寫完,唐荼荼端起碗嘗了口粥,默默把咬不的干魚片撥到了碗邊。

 芙蘭估著時辰,站在窗邊往后,南面白浪滾滾,本沒別的大船追上來,殿下就算是得了消息,今夜也趕不過來了。

 “唉。”芙蘭又一次嘆了氣,越嘆氣越發愁:“姑娘真是哪往哪跑,回頭主子又要說您。”

 唐荼荼咽下粥:“我只是奇怪,為什麼今天的傳令兵是一波又一波?前頭來報說事不大,轉眼,縣衙卻報給提刑司,最后竟又冒出了‘疍民竊奪三十萬兩白銀、挾持人質’的事,幾條消息前后差不過兩刻鐘?島上的形勢變化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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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人窮到上,什麼都做得出來,但那些疍民……骨瘦如柴,溫飽尚不能夠,哪里買得起兵?我想不通他們是拿漁網還是魚叉造反。”

 芙蘭不是腦的子,被這幾問繞得稀里糊涂,但話拿得很

 “總之姑娘上了島離他們遠遠的,哪里有爭斗咱都要躲著走。我和叁鷹沒攔住姑娘上船已經是大錯了,總得把姑娘安安全全帶回去,您就是破一油皮,主子也必定要發配我倆掃馬廄去。”

 講得好夸張,唐荼荼笑起來,把幾片柴魚干嚼了又嚼,到底沒舍得浪費這口糧食。

 兩人住在艉樓邊角的房間,一整夜,哨衛隊走過的聲音不斷。唐荼荼迷迷糊糊睜開眼,窗外攏著一片不詳的月

 ……

 “姑娘,醒醒,要靠岸了。”

 唐荼荼一骨碌坐起來,推開窗往外

 廟島上的娘娘宮是高祖時建的,至今一百六十余年,香火不斷,又因為地遼東與山東之間,是北方唯一一個建在海島上、離了岸的娘娘宮,北方沿海幾省都有娘娘廟,但海民只尊此為正神宮。

 東側的碼頭常年清理泥沙,可供大船靠岸。

 唐荼荼洗了把臉,脖子上掛了遠鏡,把穿了半天的皺皺的披肩疊雙面,罩頭上擋風。

 這一裹頭,打扮得像誰家小老太太,踩著船梯往下走,公孫景逸愣是沒看見,最后在一群山東兵里瞅住了最矮的那個,匆匆追了下來。

 “茶花兒!你跟我,萬萬不能跑。”

 “怎麼連個接應的也無?這我該上哪兒去?”

 他絮叨了好幾句,卻見唐荼荼一門心思只盯著遠鏡看。公孫一愣,自個兒覺出了不尋常,止住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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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廟島太靜了。

 傳令兵說“疍民造反了”,公孫景逸長這麼大,只從書里看過“造反”是什麼意思。他以為這麼掌大的島,該會打得刀飛、橫流,在船上時就做好了拔刀的準備。

 可眼下,島上微微籠著薄霧,沒有爭搶,沒有喧鬧,岸邊泊著幾百條小漁船,平靜得像一個晨曦中未醒的夢。

 這是……打完了?

 “大人!大人!”

 巡島的小吏騎著馬趕來,后跟著蓬萊縣的幾個捕頭,互相驗過牙牌與兵符,立刻招呼人手給他們備馬。

 “娘娘宮在島中心,住持和十幾位真人都在里頭,疍民圍著那塊地方,我們的人手進不去。晨起時分派幾個捕快進去給真人們送了點飯,捕快還被扣下了。”

 “他們許你們進去送飯?”

 唐荼荼聽得更古怪,舉起遠鏡,朝凰山山腳的方向照了照。

 這矮山山腳一眼可以到頭,疍民很多,把神宮前的路圍住了,遠遠看,其中一半是青壯,一半是老弱婦孺,小孩兒遍地跑。周邊升起一團團的炊煙,大約是在席地生火做飯。

 這架勢……不像造反,更像是聚眾示威。

 “我們抓了疍民里的幾個頭目,審問了半日,消息不知怎麼走了出去,這群臭咸鬼消息好靈通,是從昨兒清晨至子夜,竟聚起了幾百條疍船,接連不停地闖島!他們雖沒有刀槍,可聚起這麼多人壯了膽,竟脅迫衙門放了他們的人。”

 “大人您給評評理,我們抓人辦案,怎能放走賊人?——那些臭咸鬼竟圍住神宮,把真人們全關進里邊了。”

 小吏開頭講得中肯,后頭也越說越惱火了,腳步邁得又重又疾,領著大人們直奔牢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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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是……我真是服了這群兵爺爺。”公孫景逸早上沒吃上飯,中氣都提不起來了。

 “我昨夜以為出大事了,半夜我都沒敢合眼,我磨完了刀磨匕首,還穿了我爺爺給的護心甲。”公孫越說越郁悶,把二十斤重的甲從脖子上拽下來,“我以為我帶這六百兵來平叛的,結果是一群窮疍戶領著爹媽兒孫堵了廟門?這是造哪門子的反?”

 他嘲完了,瞪旁邊捕快:“開門啊,愣著做什麼?”

 被抓起來的疍民已經關了兩天一夜了,小島上沒有牢房,只有雜院后頭有幾間廢棄不用的草料屋,窗戶全都拿木板釘死了,只留了幾條氣的

 公孫附在窗上往里看,烏漆墨黑的,什麼也沒看著。

 看門的捕快面孔年輕,拿鑰匙開門之際提醒道:“大人留心,此人是疍民的頭目,名號還響當,‘閻羅’,脾也烈,抓他很費了一番事……”

 開門后只看了一眼,捕快差點跳起來:“人呢?人呢!他跑了?!”

 他沖進屋里搜著紙皮爛草,慌慌張張一通踅,公孫景逸皺著眉往牢房里走了一步。

 突然!

 頭頂一張大網朝著他罩下來,一灘黑黃之挾著臭氣砸了他滿臉,公孫景逸被這熏天的臭氣砸得分不清北。那閻羅竟在墻后窩著,形暴起,手里的武朝著公孫肚子攮來!

 “公孫!!”

 唐荼荼夜里睡飽了,反應快得出奇,狠狠一腳,把閻羅踹回了牢房里。

 姓閻的本就了傷,這一腳之后,蜷在地上不了。

 “爺!”

 “公孫!”

 一行人這才顧得上定睛看,閻羅手里拿的不是兵,竟是從爛凳子上掰下來的一條,拿木茬鋒利的這頭作了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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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所謂暗……是一張裹滿了馬糞的漁網,漉漉的、還沒干的馬糞蛋味道醉人,蚊蠅嗡嗡圍著轉。

 這網是從房頂下來的,又穩又準,馬糞砸了公孫一,從臉到脖子裳全是黃濁的污穢。

 周圍幾十號人呆若木。唯有挑大梁的管事最先回神,嗓門響亮得差點把房頂掀了:“快取水來!!快給爺沐浴更!取熏香!連著止吐丸劑一塊取來!快去啊!!”

 一群人被支使地滿地竄。

 唐荼荼回頭又看了一眼這馬糞棚,能就地取材做暗,這閻羅也是個人。只是他差點傷了貴人,衙役對他再沒半點客氣,惱恨地甩了幾鞭子,吊住閻羅的手捆在了房梁上,若非他力氣大到能拆了這間草屋,是絕對逃出不去了。

 昏迷中,閻羅仍是慘出聲。唐荼荼仔細一看,這人臂骨扭曲,大約是被衙役扳臼了,剛才他是僅憑一只手襲的,破布裳底下跡斑斑。

 唐荼荼皺眉:“還沒定案,只是疑犯,怎麼已經用過刑了?”

 捕頭古怪地瞧一眼,沒理會,只朝衙役吼了聲:“加派人手,看他們,再有敢逃跑的一律打斷手腳筋!”

 叱罵聲、悶哼痛聲從每間草屋響起來,站在院里都能聞到腥氣。

 外頭十幾人全圍著公孫轉。

 “覺如何了?浴房呢?浴房怎麼還沒拾掇出來!”

 止吐丸并沒起到作用,之后的兩刻鐘,公孫把今兒連上昨天的飯都吐了個干凈,吐得都是木的。

 “我……嘔!狗東西……嘔!”

 唐荼荼嗓子眼都跟著犯膈應,聽不得這個聲,拿手帕把耳朵塞,繼續翻手里的案宗。

 巡島的小吏知道事鬧大了,不能善了了,只得拼命把自個兒往出摘,把島上五日的事寫了十幾頁的案宗,寫得尤其細致詳細,相關的、不相關的人證證列了個全,最細連疍民說了什麼、捕快說了什麼,兩方起了沖突的原委也全記下,不敢有分毫疏

 只是記得太雜了,線索七八糟,唐荼荼看頭一遍沒篩出什麼有用的。

 好在與他們同來的楊巡檢沒被馬糞砸臉,頭腦還清醒著,立刻點了個主事的捕頭:“你仔細說說,到底出了什麼事,從頭講。”

 捕頭早早斟酌好了話,回得極有條理。

 “今年的供神錢尤其多,從五日前就開始運福箱了,因為島上這尊娘娘像是從莆田開的,天妃從老家趕來,初鎮海眼,唯有用大排場才能打老人家——京城、天津、河北、山東幾地信眾云集,是頭一天的供神單子便寫了三十多冊,庫房里幾千只福箱堆滿了,還堆不下,只得在院里又劃了一塊地方,箱子壘箱子摞了一丈高。”

 “誰料,前天晌午下了一雨,風一刮,院里摞得高高的福箱竟倒了,幾百只木箱砸了個稀碎,不見金,不見銀,竟迸出了一地的紙元寶!”

 “大人您敢信?好好的銀元寶竟是白紙疊的!用的還是祭死人的白紙。”

 “住持真人急急領著信眾一個一個箱子打開查看,最后攏共找出了七十六個空箱,箱里有記名紙和各家的祈福語,認不錯的,被調了包的都是河北、山東大人和員外郎的箱。”

 調了包……

 唐荼荼抓住了這詞。

 捕頭話里的“員外郎”并不是六部、都察院這些大九衙里的六品員外郎,“大人”也不是真的

 “員外”本意是指衙門在定員以外增置的替補人員,但盛世年代,進士之才都未必能做得了,替補更無從談起了。

 什麼員外郎、大人,無一例外是捐。盛朝賣鬻爵是死罪,但朝廷對民間捐之風睜只眼閉只眼。

 因為各地縣衙進項,常年財政吃,一有花錢的事,就會號召鄉間豪紳們以真金白銀捐納花用,豪紳們便能以此買一十品的、不流的袍,穿出去風,得一個面不跪的特權,做生意時有這麼個名號是十足的尊榮——百姓們不認得幾個,胡稱呼他們為員外郎、大人。

 京城、河北、山東陸的豪紳遠道而來,他們恰恰是有錢拜神、卻沒錢在海邊買船的大富人,為了運送福箱上廟島,許多富人都租用了疍船。

 可這前因后果中間缺了好幾環。

 唐荼荼擰起眉:“從蓬萊出海至廟島,船行三四個時辰,各家員外都派了小廝在船上盯梢,疍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錢?”

 捕快不滿話,皺了皺眉,才答:“姑娘有所不知,運福箱的是個大船隊,三艘大船打頭,上百條小船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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