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后門造

　初挽過去的時候,陸老爺子正和那譚同志吹噓著：“我肚子里那點東西，都是跟著我們挽挽太爺爺學的，我也就知道一點皮，真要說懂,可得說我們小挽挽了,別看年紀小,可是什麼都懂,金石玉，歷代名瓷，書畫雜項，就沒有不懂的,這不,現在京大考古系博士在讀，這一段還去過國，去過香港,到了哪里大家都知道他學問深。”

　等初挽一進門，那譚同志立即起,過來握手：“久聞大名,久聞大名,這才多大年紀，可做得都是轟轟烈烈的大事，巾幗不讓須眉，以后了不得啊！”

　當下略寒暄過后，坐下來,譚同志正好也帶了一樣東西,找初挽說說意見。

　陸老爺子驕傲得很，笑著拍了譚同志的肩膀：“老譚,你瞧著吧，什麼時候過我們挽挽的眼，就沒有不對的！”

　譚同志哈哈一笑：“行行行，來，幫我看看我這件。”

　當下譚同志拿出來，給初挽看：“我也是無意中得的，得了后，讓人看，說正品，說假貨，說民國仿的，反正說什麼的都有，我瞧著東西是真的，就是太鮮亮了，看著心里不踏實。”

　譚同志不是混古玩這一行的，不說行話，就說正品和假貨。

　初挽拿過來，看了看，這是一件明宣德青花筆洗，那釉白中閃青，青花是寶石藍，深沉濃郁，細膩端雅，有結晶斑片深胎中。

　又用手指輕輕敲打，聽了聽響聲。

　旁邊譚同志看看得認真，屏住呼吸，陸老爺子見此，也安靜等著。

　初挽聽完響聲后，看向譚同志。

　譚同志忙問：“如何，這是個民國仿的吧？”

　初挽：“譚叔叔，這件確實是明宣德的。”

　譚同志一聽，大喜，不過還是存著疑慮：“可這，也忒新鮮了，我看著不像，上面連個缺口連個沖兒都沒有。”

　初挽笑道：“那是因為這件被人用醫用消毒洗過。”

　譚同志詫異：“醫用消毒？”

　初挽頷首：“這件筆洗的釉料很厚，有人用消毒來洗，應該就是84消毒，這種消毒含有漂□□，也有一定腐蝕，洗過后，釉料遭到很淺層次的腐蝕，于是瓷上那些很淺淡的沖或者釉傷就被彌合了，這麼一來，自然看不出來，也顯得鮮亮。”

　譚同志恍然：“還能有這法子，現在的人，一個個著呢，什麼法子都有！”

　初挽解釋道：“這個只針對單釉和素的瓷，如果是帶彩的，不小心傷著彩，花了，那就得不償失了，這青花瓷還好，也沒傷著，反正一般看不出來，確實是件正品，譚叔叔好好收著吧，這件不錯。”

　譚同志聽這話，自然是高興，一時再看陸老爺子：“你這小兒媳婦，真是有本事，什麼事到了跟前，都不算事了！回頭我還有幾塊玉，也得請給我過過眼。”

　陸老爺子越發自得：“我早說了吧，我們挽挽厲害著呢，什麼都懂！”

　譚同志笑道：“行，可真行！有了挽挽，我以后看什麼件，心里都有底了，沒事就來問問嘛！”

　這麼聊著，譚同志便問起初挽之前考古的種種，又問起香港的經歷：“你在香港蘇富比拍賣會發現了咱們這邊監守自盜的件，這個我也聽說了，也虧了你眼力好，及時發現，才把東西追回來了！”

　一旦蘇富比拍賣，流轉幾次，這件想追都難了。

　這麼說著，陸老爺子越發覺得臉上有，中午留了譚同志在家用飯，因為要待客，自然單獨一桌，在小客廳里吃。

　今天陸老爺子兒子輩，只有陸守儉和陸守信在家，于是由這兩位作陪，初挽也陪著說話，其余人等，馮鷺希等媳婦，并底下晚輩，統統在大廳里吃。

　這安排，看得眾媳婦和孫子孫眼里，自然都明白。

　喬秀珺就很有些不自在，私底下說：“老爺子招待客人，家里男人過去陪著倒是也在理，畢竟都是這個圈子的有話聊，可是讓老七媳婦在那里，到底不合適，老七自己也不在家，這算什麼事？”

　馮鷺希沒吭聲。

　喬秀珺又道：“再怎麼著，也越不過大嫂你去，過去陪著，不像話啊！當人家兒媳婦的，哪有和自己公公大伯子一起招待客人的。”

　馮鷺希道：“譚叔叔喜好古玩，挽挽懂，去眼跟前說說話，我們不懂，犯不著。”

　喬秀珺笑了：“說起來這古玩，不就那麼一回事嘛，最近我們建時得了一幅畫，我正說呢，那可是好畫，好幾個名家都說了那個好，挽挽再能耐，也沒見往家里拿什麼東西，自己有錢，倒是買了宅子！”

　一時又道：“那宅子，怎麼回事咱也不清楚，老爺子不知道給填補了多錢。”

　馮鷺希見此，便不吭聲了。

　喬秀君討了一個沒趣，只能罷了。

　不過心里到底不痛快，回到家后，倒是把陸建時罵了一通：“你現在做外貿，也是發了財，又得了那麼一幅畫，人人都說那是好的，你怎麼就不知道湊過去表現表現，你說一個人家，自己男人不在家，倒是不知道恥，竟然好意思往跟前湊，那都是大伯子三伯子的，也不知道避諱著？”

　陸建時因為之前初挽說的那些話，心里正悶悶的，不痛快，如今又被喬秀珺罵了這一通，更是沒意思了。

　偏偏這個時候，孟香悅過來了，小心翼翼的，要給他肩膀，地說：“都怪我，七嬸那里的事，都怪我，是我誤會了，倒是讓你挨說……可我也沒想到，竟然這樣，說話一點不給你留面……”

　說著，咬難過起來。

　陸建時看了一眼孟香悅，在心里長長地嘆了口氣。

　要說多喜歡孟香悅，其實真不至于，鄉下姑娘，長得好看而已，他是覺得不錯，但還沒到想娶回家。

　本來和孫政委的孫談著，誰知道卻莫名著了孟香悅的道。

　那時候想狠心來著，給一筆錢，打發了，可是哭哭啼啼的，又說不在意名分，他作為一個大男人，還能怎麼著？

　再說，其實私心里，他也想著，看看初挽是什麼意思。

　他和沒，現在，他娶了初挽拐彎的親戚，會怎麼樣？

　他分明記得，當時他和孟香悅說話，初挽好像很在意，惱火來著？

　這層意思，他沒對人說過，甚至自己也沒意識到，但潛意識里，確實存著報復下初挽，娶不了你，就故意娶你遠房親戚，看看你那臉。

　可是誰知道，初挽不在意，本完全不在意，他一番力氣打出去，直接打到了棉花上。

　現在，陡然醒過來，他發現自己已經結婚了，不但結婚了，孟香悅肚子里都有自己孩子了。

　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一條什麼樣的路。

　現在，孟香悅再好看，再楚楚可憐，他只覺得膈應，心里煩，他看夠了，看夠了要哭不哭的樣子，看夠了可憐兮兮討好的樣子。

　不過想到這個人懷著自己的孩子，他終究忍下了心煩，道：“行了，別說了。”

　說完，徑自起，過去老宅了。

　他現在做外貿，也在努力學習，現在長進了不，他買的那幅畫，無意中得的，據說是罕見的正品，他覺得自己可以拿過去。

　看到后，就會知道，他至沒想得那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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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譚同志顯然聊興很大，陸老爺子想起初挽懷著子，不舍得讓累，便讓先回去房中歇著。

　其實初挽本想和陸老爺子說說自己雙胎的事，不過當著譚同志的面，也不好提，只能罷了，想著等譚同志走了再說。

　誰知道剛起，就見陸建時過來了。

　陸建時進來后，給屋里幾位長輩打了個招呼。

　陸守信這個時候也是陪在邊的，見到這景，皺眉：“你怎麼來了？”

　陸建時聽到自己爸說這話，越發覺得難堪。

　他是希能立起來，讓初挽高看一眼，但是現在初挽和客人能談笑風生，和長輩能平起平坐，他過來，卻被這麼問。

　不過他到底是忍下屈辱，道：“我認識一個博館的朋友，知道我收了《行書小春說卷》，說想看看，我正說過來拿鑰匙。”

　他這話一出，陸老爺子神便頓了頓，陸守儉也略皺眉。

　這借口如此拙劣，誰都能看出來。

　不過好在，譚同志沒多想，反而神起來：“什麼？乾隆的《行書小春說卷》？”

　陸老爺子其實心里不太待見這孫子了，也不信他能折騰什麼來，見此便隨口道：“小輩兒拿著東西隨便玩玩，當不得真假，說說而已。”

　陸老爺子這話一出，陸建時臉都紅了，道：“我認識的好幾位畫家都說，這是真的，從清宮里傳出來的，名畫。”

　那譚同志一聽，來興致了：“乾隆的《行書小春說卷》要是真的，可是稀罕，見識下也好，我說老陸，你竟然還攔著，好東西故意不給我看啊！”

　陸老爺子苦笑：“得得得，讓這小子拿來，我估計不是什麼正經東西，這什麼名畫，哪那麼好得。”

　當下譚同志卻很有興致，于是陸老爺子便讓陸建時拿來那畫。

　陸建時小心翼翼地打開，這邊只打開了半個卷軸，初挽便知道怎麼回事了。

　這個年代，造假的，專家們工作量也不大，沒見過，自然不容易看出來，但是再過十年八年的，造假的太多了，大家鑒別能力就得跟著往上提。

　回過頭來再看民國仿，也就容易鑒別了。

　這張畫，其實偽造得并不是高明到以假真，但之所以能讓一部分“專家”打眼，就贏在這用紙上，用的是正經宮廷絹紙。

　這邊譚同志津津有味地看了一番，才問初挽：“挽挽覺得如何？”

　初挽：“這畫是清末時候琉璃廠仿的。”

　陸建時一聽這話，那雙眼頓時落在臉上：“什麼意思？”

　譚同志也疑：“瞧著這紙，這描金箋，這絹紙，我瞧著，應該不差，我看著這裝裱，也確實是當時清宮里才有的裝裱，至于這畫——”

　他也覺得，這畫上仿佛欠了一點：“興許是習作？”

　陸建時堅持道：“不可能。這紙，這裝裱，都是特意給人看過，沒假的，肯定是宮里頭的。”

　陸老爺子眸子掃過自己孫子，之后才道：“挽挽，你細說下。”

　初挽道：“清末時候，名畫作偽盛行，最有名的是‘蘇州片’和‘后門造’，蘇州片且不說了，這‘后門造’是地安門那一片專門用來高仿宮廷畫的，地安門在清宮后門，所以‘后門倒’，那邊的作偽畫的都是有宮里頭的門路，從宮里了紙絹來模仿偽畫，幾乎以假真，做好后，才去宮里頭裝裱，這樣除了畫，其它都是和宮里頭一樣，很能蒙過一些行家。”

　陸建時聽著這個，臉微變，他這可是花了不錢買的，如果這竟然是假的，那，那他不就上了大當？那，那怎麼辦？

　譚同志聽著，慨連連：“竟然還有這種蒙人的手段！”

　旁邊陸老爺子聽著，笑了：“說起這個，其實我也見識過，當時我去過地安門，那邊小胡同里輒養著三五個孩，就十歲左右的，什麼都不干，就讓他們寫字畫畫，吃好喝好的，等學一兩年，挑出來專畫畫的，挑出來專寫字的，剩下一無是的就趕出去，這些孩子養大了，就給他們模仿這些偽畫，這生意可紅火著呢！”

　陸建時想起自己被人騙的錢，只覺心痛如割，頭疼裂，又想到自己這次的丟人現眼，自己本來這麼逞能，是想讓老爺子對自己刮目相看。

　現在不蝕把米，倒是現丟人現眼了！

　這麼一來，老爺子以后不知道怎麼看自己了，自己這輩子在老爺子跟前是永遠不可能落好了！

　他有些絕地看向陸老爺子。

　陸老爺子卻是搭理都沒搭理這個孫子。

　他對這個孫子，其實是失頂，現在丟人現眼到了他老朋友面前，更是讓他沒什麼好說的。

　陸建時心都涼了，他茫然地看向初挽，初挽卻連正眼看都沒有。

　他便瞬間渾無力起來，他突然發現，無論自己怎麼努力，都撐不起的眼角，都無法讓把自己看到眼里！

　孟香悅為了一瓶雪花膏抹眼淚，自己為了一瓶雪花膏找上，而，去過的是國是香港，眼里看到的是頂尖名畫是稀世古玩，什麼雪花膏在眼里就一隨手扔的件，本就沒放在眼里過。

　這都是比都沒法比的！

　這一刻，陸建時前所未有地意識到，自己輸了，為了雪花膏找上的自己，首先就輸了，更不要說現在，自己是把自己放在了多麼難堪的位置上。

　這時候，那譚同志也是恍然，看著那畫，道：“說起來，乾隆的畫其實恢弘有力，這個行筆有些過于弱做作了。”

　初挽：“譚叔叔說得是，直接說到了點上。”

　譚同志笑嘆：“哪里哪里，我這才到哪兒啊，我是有這興致，可真要沉進去，還不得淹死，古玩這一行，水可真深哪！”

　陸老爺子哈哈笑了：“是，一般人哪，沒有那金剛鉆，不能攬那個瓷活，我以前學過，我不行，沒那天分，就放棄了，這才去干了革命，人關鍵是得認清自個兒是誰！”

　陸老爺子這話說得鏗鏘有力，旁邊陸建時卻只覺得心神恍惚。

　那些話，一字字，都像錘子一樣，狠狠地砸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