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春雨, 下了一夜，沖淡了佛寺中檀香味。

　舒甜醒來之時，雨已經停了。

　緩緩推開窗欞, 空山新雨之后, 泥土的香氣撲面而來。

　放眼去, 滿目蒼翠，白云悠悠, 溫潤宜人。

　舒甜過窗戶，見覺塵娘子遠遠走來，笑著沖招手：“娘——”

　覺塵娘子抬眸一看, 母倆隔著窗戶，相視一笑。

　覺塵娘子道輕聲道：“緣理和緣平兩位小師父, 要去后山采雷公菌, 你想不想跟著去看看？”

　“雷公菌？”舒甜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去去去！”

　覺塵娘子見這般雀躍，也笑起來：“多帶一雙鞋出門，免得了鞋。”

　舒甜乖巧點頭。

　所謂的雷公菌，也“地”或者“地皮菌”, 這一菌類的生長, 對于自然環境的要求比較高, 干燥時會逐漸萎，而雨后又會慢慢舒展, 所以這時去挖，便是最好的機會。

　舒甜很快便換了一便裝，和覺塵娘子出了門。

　細雨紛紛, 覺塵娘子撐開一把油紙傘。

　舒甜便手, 挽住了的胳膊。

　母倆在春雨里, 緩緩前行。

　們走到普云寺后面，緣理和緣平已經等在這兒了。

　緣理生得又瘦又高，他與緣平也共著一把傘，但緣平個子矮胖，兩人站在一起，各有一半子在外面淋雨，也毫不在意。

　舒甜笑著和他們打招呼：“兩位師父，我們多帶了一把傘。”

　緣理笑了笑：“舒甜姑娘，不必了，傘多了不方便，我建議你也別拿了。”

　緣平連忙補充道：“后山，一會兒過去，一個人負責打傘，一個人負責采菌，最為相宜。”

　舒甜點點頭，遂將多余的傘放到了一側的禪房門口，打算下山時來取。

　緣理和緣平門路地帶著們上山。

　“小心些，這路很。”緣理低聲囑咐道。

　緣理年紀不大，看起來約莫二十多歲，卻十分沉穩。

　他們要先上山，到了山腰的平地，才可能找到雷公菌。

　舒甜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仔細攙扶著覺塵娘子。

　緣平笑了下，道：“我們又不是來做壞事，我佛慈悲，不會讓你們摔著的。”

　舒甜莞爾一笑：“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之前吃過一次雷公菌，那鮮的滋味，至今還記得。

　但舒甜自己卻從來沒有挖過。

　四人很快上到了山腰。

　果然如緣理所說的一般，山腰上有一片空曠的草地，草地上漉漉的，春風一吹，人的衫上都染了氣。

　緣理見雨停了，便收了油紙傘。

　他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鐵鏟和木桶，放到一旁。

　而舒甜也早就準備好了這些。

　將油紙傘給覺塵娘子，道：“娘，您在旁邊坐著休息，我來挖便好。”

　覺塵娘子見興致，便笑了笑：“好。”

　舒甜便學著緣理和緣平的樣子，貓著腰，低著頭，在草地上找起了雷公菌。

　用鐵鏟輕輕撥了撥地上的雜草，除了一片黑的淤泥，什麼也沒有。

　轉了一圈，都沒有找到雷公菌。

　“哎呀！”只聽緣平一聲驚呼，眾人回頭。

　只見他了一跤，一屁坐在了地上，衫上滿是黃泥。

　緣平哀嘆一聲：“怎麼這般出師不利！”

　緣理笑了笑，道：“戒驕戒躁，這是佛祖給你的考驗。”

　緣平翻了個白眼，道：“佛祖怎麼不給你這般考驗？”

　眾人忍俊不。

　舒甜連忙走過去，和緣理一起扶他起來，又遞上手帕：“緣平師父，先罷！”

　緣平點點頭，接過雪白的手帕，了擺。

　手帕瞬間又臟了，但運氣好的是，總算沒有到里面。

　緣平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好事多磨，阿彌陀佛。”

　說罷，他問舒甜：“舒甜姑娘，你找到雷公菌了麼？”

　舒甜晃了晃自己的空桶：“一無所獲。”

　緣平道：“你是不是沒有翻泥里？”

　舒甜一愣：“泥？”

　緣平取來他的木桶，遞給舒甜一看。

　只見這木桶中，已經裝了好幾朵黑乎乎的雷公菌，乍一看，還以為是淤泥。

　緣平到：“這雷公菌一般都牢牢在地面上，淤泥一起，便匿了蹤跡，你需得仔細開泥，才能找到。”

　緣理也點頭，道：“雷公菌雖然味，但并不好挖，需得耐心尋找才行。”

　舒甜認真記下，轉過去，繼續找地皮菌。

　凝神盯著地面，用鐵鏟輕輕一撥開，忽然發現有一塊黑的東西，撥不。

　舒甜面上一喜，立即用鐵鏟一鏟，果不其然！

　幽黑幽黑的雷公菌，躺在了鐵鏟中央，舒甜將它挑起來，倒木桶中。

　“找到了？”一旁的覺塵娘子，一直靜靜看著舒甜。

　舒甜將木桶拿給看：“娘，我找到雷公菌啦！”

　覺塵娘子一笑，道：“娘來給你幫忙罷，不然，只怕天黑都挖不了多。”

　舒甜吐了吐舌頭，覺塵娘子便和一起，挽起袖，低頭挖起了雷公菌。

　一上午過得飛快，舒甜的小木桶中，已經放了將近半桶雷公菌。

　轉頭去看緣理和緣平的桶，頓時一驚：“兩位師父，你們真是太厲害了！”

　他們的木桶已經堆滿了，一只手拎著都覺得有些沉。

　緣理輕輕一笑：“看起來多，等洗完就會一大半了。”

　舒甜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后來，才明白緣理說的是什麼意思。

　一塊雷公菌，放到一盆清水之中，會將一整盆水有變得黑不見底。

　雷公菌上的砂石、泥土非常之多，洗凈之后，最大的雷公菌，居然只有拇指一般大小了。

　舒甜有些哭笑不得：“我還以為挖了很多，沒想到洗完之后，一半都不剩了。”

　覺塵娘子笑了笑，又幫端來一盆水，道：“用這盆洗。”

　舒甜點點頭，連忙將簡單洗過一遍的雷公菌撈出來，瀝干臟水，再次投到這盆清水中。

　這清水中，似乎加了一點溫水，起來不至于很涼，卻也不會熱到影響雷公菌的口。

　覺塵娘子道：“兒家，要注意自己的子，春寒還未完全過去，不要總下冷水。”

　舒甜心頭一暖，想抱著覺塵娘子的胳膊撒，覺塵娘子卻指了指的手，笑道：“還是先把你的小爪子洗干凈吧！”

　舒甜一愣，這才收回了黑乎乎的手。

　雷公菌好不容易清洗干凈了。

　果然，所有的味，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舒甜將洗干凈的雷公菌，放到一旁的碗中，小心地干了水分，然后，起鍋燒油。

　積香廚之中，除了舒甜，還有不僧人，他們認識舒甜有幾日了，卻還沒見過下廚，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覺塵娘子也站在一旁，含笑看著兒。

　油香冒出來之后，舒甜便抄起一把蒜末，灑了進去。

　“唰”地一聲，白的蒜末，漸漸轉黃。

　舒甜又將切好的青椒、紅椒碎放了進去，蒜蓉和辣椒的混合，油香四溢，雷公菌還沒下鍋，眾人的胃口，已經被吊了起來。

　舒甜快速翻炒幾下，見辣椒的香味發出來后，便將雷公菌，一腦兒倒了進去。

　“滋啦滋啦”的聲音，惹得眾僧心間一。

　好幾個人都忍不住踮起腳，看向了鍋里。

　青椒翠綠滴，紅椒火辣鮮紅，點綴在黑的雷公菌上，煞是好看。

　舒甜繼續翻炒。

　雷公菌熱之后，水分逐漸滲出來。

　這水分和辣味結合在一起，慢慢濃湯，又被火熬進了雷公菌里。

　待火候差不多了，舒甜便將這雷公菌盛了出來。

　炒完的雷公菌，碎小片，躺在盤子里，泛著人的油。

　緣平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舒甜一笑：“開放啦！”

　眾人連忙去拿碗筷，頃刻間，齋堂里就坐滿了僧人。

　緣理和緣平，將炒好的雷公菌分到幾個大碗里，端上了桌。

　覺塵娘子等在一旁，直到舒甜洗凈手過來，才將碗筷拿給舒甜。

　緣平卻已經等不及了，他舀起一勺雷公菌，抖落到碗中。

　雷公菌鋪灑到雪白的米飯上，他用筷子將米飯撥開，直接將雷公菌和米飯，拌在了一起。

　然后，他用筷子挑起一點拌好的米飯，輕輕吹了吹，迫不及待地送口中。

　地皮菌綿中帶著彈潤，好似木耳，卻比木耳要薄，嚼碎之后，滿口鮮香。

　糯的米飯，被這雷公菌包裹著，香極了。

　山野之珍鮮，盡在其中。

　緣理與緣平的吃法不同。

　他先挑起一點雷公菌，和著辣椒末，輕輕吹了吹，便直接送了口中。

　辣椒是一種十分強勢的食材，可以很好地突出其他食材的味道。

　當辣和鮮結合在一起，便能帶給舌不同凡響的。

　緣理細細品味著，只覺得一上午的辛苦，沒有白費。

　舒甜也在品嘗雷公菌，笑道：“這雷公菌剛剛挖出來就下鍋了，好新鮮啊！”

　覺塵娘子一笑，用勺子多舀了一些雷公菌，放到舒甜碗中：“多吃些，京城很難吃到的。”

　舒甜點點頭，已經在山上住了一段日子，許久沒回京城了。

　眾人正在用膳。

　看門的小沙彌，卻忽然踏了齋堂。

　“舒甜姑娘在嗎？”小沙彌東張西的。

　舒甜一聽，立即站起來，笑道：“小師父，找我何事？”

　小沙彌聞到一濃郁的香味，正在往旁人碗里看，一聽見舒甜的話，立即回過神來。

　“舒甜姑娘，京城來人了，說有要事求見。”

　舒甜微愣，問：“可有說是什麼事？”

　小沙彌搖搖頭，道：“小僧不認識，姑娘去看看就知道了。”

　舒甜回頭看了覺塵娘子一眼，覺塵娘子沖一笑：“去罷。”

　舒甜也顧不得換下裳，便直接去了前廳。

　-

　舒甜在小沙彌的指引下，來到普云寺的會客廳。

　還未進去，便聞到一引人勝的芬芳，待走進去一看，發現半個屋子，都堆滿了鮮花。

　舒甜一愣，眼中驟然發出驚喜的。

　高興地說不出話來：“這……”

　渾厚的聲音響起：“老奴給公主請安。”

　舒甜回頭一看，眉眼輕彎：“樊叔！您怎麼來了？”

　樊叔慈祥一笑，道：“大人惦記公主，便遣老奴來看看公主……順便，送些花來，給公主賞玩。”

　舒甜抿笑了笑：“他倒是有心。”

　樊叔上下打量舒甜一瞬，發現擺上染了些許泥點，發髻松挽，襟微皺，好似一個貌的農家姑娘。

　樊叔忍不住問道：“公主這是怎麼了？”

　舒甜不好意思道：“今日去挖雷公菌了……對了，樊叔用膳了麼？”

　樊叔忙道：“用過了，用過了。”

　樊叔沉片刻，道：“公主……大人快回來了，他讓老奴問問您，什麼時候回京？”

　舒甜狡黠地挑了挑眉，道：“本公主如今在山上過得很開心，不打算回去了。”